第35章 鬼村齐云4(2 / 2)
唐凌见状,忙背起廖沉鱼,向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然而四面八方的房屋墙体就像是一道幻阵,他根本连出去的方向都找不到。
菜头看他急得定不下心来,安慰他道:“唐凌哥哥,你别急。”说罢,一拳砸向堵在面前的一堵墙。
墙的后面,还是墙,在菜头不知道打破了多少堵墙之后,他三人终于走出了这座鬼村。
廖沉鱼一直在吐血,唐凌大半个身子都被她的鲜血染红,黏糊糊冷冰冰的,他对背上的人说:“你给我挺着,我去找百家烟火。”
廖沉鱼心想说:“不必白费那劲儿了。”唐凌已背着她闯入了一间破旧的空房子,所谓的“百家烟火”,其实就是家家户户锅子底下的锅灰,也不知唐凌打哪儿听来这一法子,说是集齐了百家烟火,就可以让妖灵死而复生。
但这方圆百里,早已荒无人烟,哪里还找得到一铲子锅灰呢。
看着唐凌额上冒出来的汗,不知道他是急的,还是热的,廖沉鱼心知自己已无力回天,她靠在灶头上看着他的身影,问他道:“你是甚么时候知道我的秘密的?”
唐凌的头还埋在灶膛里,闷声道:“你连走路、拿筷子、吃面条都是我跟小白教的,你忘了吗,刚开始那会儿,你只会吃鱼,连鳞带肠的,吃得满嘴都是血,衣裳头发上整日都飘着一股鱼腥味儿,是个人见了你都躲得远远的。”
“那你们为甚么没有嫌弃我?”廖沉鱼无力的笑了笑,脸上带着几许欣慰。
“要不是看你是只好妖的份上,你以为我师父不敢灭了你?”唐凌耸动着身子,气喘吁吁的道,“不过我也好奇,你这么多年藏在廖沉鱼的身体之中悉心照顾廖家父母,所求为何?”
“他们是我的亲人~”廖沉鱼望着窗外滚着火烧云的天际,似乎想起了甚么,轻慢慢的道,“那年大旱,颗粒无收,齐云村中聚满了逃荒者,朝廷赈灾不利,在此设下关卡,导致饿殍载道,生灵涂炭。”
“眼看着就要镇压不住,朝廷便派来一行持剑的黑衣人,他们一个个都带着面罩,没人能看清他们的模样,他们进入到这村子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都杀了,并将他们的尸体焚化。”
“那群人,嘴里有着冠冕堂皇的说辞,手中的剑,却在戳向一个又一个无辜百姓的胸膛,那些百姓,只不过是想活下去,只不过是想逃离这个地方。他们却将这些百姓的嘴缝上,让他们连死后都无法去阎王爷那儿告状,也无法诉说冤情。”
“有一天夜里,廖父不知看见了甚么,他吓得发起了高烧,廖母怕他断定为是感染了瘟疫的人,便决定带着廖父与廖沉鱼从一个无人看守的角落逃出去。”
“他们的逃跑计划没能成功,那群黑衣人很快就追上来了,我一直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没人发现我,在那领头的决定将廖家三口就地处决的时候,我跳了出去,一爪子将那首领的面具给揭了下来,廖家三口看见了他的脸,他自然会将他们赶尽杀绝,他杀了廖姑娘,继而把剑指向廖父廖母,上天可怜见,就在那时,村中传来动荡的消息,那首领便将赶尽杀绝的任务交给了身旁的一位手下。”
“后来你猜怎么着?”她问唐凌。
唐凌拽了拽屁股,从灶膛中钻出,捧着一小搓锅灰,悻悻的道:“找了这么多家,只有这家还有一点点东西,菜头,你快找只碗来。”
菜头忙从角落捧来半只碎木碗。
廖沉鱼见唐凌不搭理她,便继续道:“我也没想到,那手下,竟然会将廖家二老给放了,但是放了又如何,廖姑娘已已魂归西天,廖父自此一病不起。姑娘生前待我好,我不忍看着姑娘孤单单的走,便不吃不喝的躺在她尸体旁,一躺就是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我张开眼,发现自己原本的身体已成了一具气死沉沉的皮囊,而自己所在的却是姑娘的身体,姑娘自此奇迹般的死而复生了。”
“廖姑娘生前是个孝顺的孩子,我见二老看着我喜极而泣的模样,忽然间就想着一定要替廖姑娘完成她的心愿。”
“我只是没想到,这个心愿,一帮就帮了十几年,直到二老去世”
“这些还不够,我们再去下一家。”唐凌说着就要背起廖沉鱼,然而廖沉鱼却拿开了他的手,只是死死的抓着他,道,“你好好听我说~”
唐凌看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胸前的血也噗噗的往外冒,心急的道:“不是用了止血散了么,怎么血还流个不停呢。为甚么,为甚么!!”
廖沉鱼缓缓的摇了摇头,将怀中一锦囊掏出,道:“我本来想着,凑够了这些,就可以给你们造一个新房,你们也就不必住在那破城隍庙了。”
唐凌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身体里的冰冷,在她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道:“我又不是我师父,你的钱,我可不敢收。”其实他心里知道,这些年要是没有廖沉鱼的接济,扶晟还有他们三个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菜头哽咽着道:“沉鱼姑姑,你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师父很快就会赶回来了。”
廖沉鱼道:“你师父,他是个好人,是我连累了他~”
唐凌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你都赖在我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不打算继续赖了么,你不等他回来了么,我师父身旁要是没有你,说不定他老人家还不习惯了呢~”看着她越来越弱的呼吸与脉搏,他几乎央求的跪在她身旁。
“我赖着他,那是因为我想得到他保护,你一定猜不到,当年放走了二老,放走了我的,就是你师父。”廖沉鱼咽了咽喉咙,用力的掐着唐凌的手,将一件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他,道,“你师父,他在冰岛。死了之后,你拿着我的皮囊,去冰岛找他,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中。”
她说的很艰难,彷佛每说一个字,都在用尽全力。
“沉鱼姑姑,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们都丢下。”唐凌抱着她,在她耳边道,“我们还等着用这些钱一起建个大房子不是么,你以前不是一直想搬进城隍庙么,可惜城隍庙太破太旧了,一到雨天屋子里就稀里哗啦的,一到夏天屋子里又跟种了个小太阳似的,蛇虫鼠蚁,都来跟我们抢地盘,我师父他,是真的舍不得你受这罪~~你说,我师父他要是看见你那身皮囊,会有多伤心。”
“真的么?酒窖地库,有一坛女儿红~~我我一直想,想”她缓缓的闭上了眼,她那鲜艳得像一朵黄土地里开出的杜鹃花一样的容颜,渐渐暗了下去,嘴角挂着微笑,手却颓然滑落身侧,手中的珠子从锦囊中滚落,金灿灿亮莹莹的铺了一地
日落时分,李老头又一次出现在城隍庙门口,好奇的探着脖子往庙门里看,看见唐凌与菜头,对于他二人能活着从齐云村走出来感到十分惊讶,巴巴结结的问:“你你二位刚回来,又要走么?”
唐凌撇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死么?”
老李头噎住,继而又朝着齐云村那边指了指,道:“那鬼村之中,究竟有甚么?”
唐凌道:“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这儿的好。”
老李头看着他怀中那一坛子女儿红,与那一副油光滑亮的毛皮,不解的问:“你手里拿的是甚么?”说着,就伸出手来摸。
唐凌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去,冷冰冰的道:“小心你的手!”
“看一眼而已,这么小气做甚么!”老李头甩了甩袖子,哼哼道。
“我看你就是闻着酒香,冲着这坛酒来的。”唐凌没好脸色的道。
“哎呀,这可是珍藏了十几年的女儿红啊,就我这鼻子,一闻就闻出来了,香,实在是香。”老李头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廖沉鱼的小酒馆,沉声叹道,“你说这廖沉鱼又去了哪儿,酒馆被烧了,人也凭空消失了,难不成她也离开这里了?不可能啊,她可曾发誓要守着酒馆一辈子的。”
唐凌回头看着这座城隍庙,脑海中想起廖沉鱼从屋顶轻轻一跃,窜入扶晟房中的情景,扶晟正在洗澡,拿着浴巾就与她大打出手,廖沉鱼便夺了他的浴巾挂在自家门前,路上来来去去经过的妇人们,都要骂廖沉鱼一句“不知羞”,但她却毫不在意。
那会儿她曾在城隍庙对面,自己动手盖了幢茅草房,她搭不好房梁,房顶隔三差五的塌,有时候就着月色铺完房顶,她也不恼,就拧着一坛酒在屋顶高声吟唱大口喝酒,喝多了就在屋顶上跳舞,房梁跳塌了,她又专心卖酒,拿着卖酒钱来修房顶。
廖沉鱼学会做人之后,大多时候如此,恣意洒然,比人还懂得生活在这世间的意义。
还记得她第一次喝酒,在扶晟的酒杯中抿了一小口就醉倒在城隍庙,睡了一小会儿突然跳起来疯,缠着扶晟没完没了的舔他的手背,要么就蜷缩在米缸里,看见飞蛾、蜘蛛、老鼠这些,就更是要同它们斗个没完。清醒之后还大放厥词的说自己不但会掌握喝酒的秘诀,还会掌握酿酒的秘诀,将妖的本性暴露无遗。
扶晟嘲笑她根本不是个会酿酒的料,她就越是笃定了要将廖父祖传的这门手艺学会。
她说她第一次见扶晟,见他身量挺拔,眼神坚毅,却又不失儒雅,气量非寻常男子所能及,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是沦陷的。
可惜扶晟在这方面显得呆板而又刻薄,他吃着她送来的米,用着她送来的钱,却经常连一声谢谢都忘了说。
想到这儿,唐凌不禁觉得好笑。
原来在城隍庙,不知不觉间也有了如此多的美好回忆,唐凌心头沉甸甸的,望着这片生活了许久的土地,揣上手中的物什,就要离去。
李老头跟在他二人身后,一路问道:“怎么这次没见小白同你们一起回来?你们三个泼皮,不是整日形影不离的么?”
枝娘子被带回了冰岛,小白自然是跟着去了,那日从空幽谷出来,解了个手的间隙,就发现了小白的不辞而别。
正巧,扶晟也在冰岛。
其实他心中亦有诸多疑惑,当初那群黑衣人到底是甚么人?为何扶晟也会在其中?扶晟此番去了冰岛又何故迟迟不归?他跟冰岛究竟有甚么关系?如今这群冰岛弟子又为何一定要取廖沉鱼性命?所有的问题,都在他胸口沉浮。
此番前去冰岛,一去,便不知甚么时候才会再回来了。
“老李头,你好生保重!咱们有缘江湖再会!”唐凌拍了拍他的肩,深深的望了一眼这座孤零零的小破城隍庙,带着菜头离去,自此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