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关山书院红衣小鬼2(1 / 2)
书院临湖而建,共有书堂楼宇十一处,厢房十九间,规模不算小,也说不上大,严整有序又略显呆板的格局。但其中楼阁小园、回廊古木却是落得相得益彰,有奇有妙,加之随处可闻的笔墨纸香,使得这份清幽风雅的韵致更显独特。
眼不见亦有心如镜,唐凌就算是摸黑也能将书院里里外外看个昭昭在目。
此时入了西苑,讲学堂镂空的雕花窗桕将灰蒙蒙的月色晕染,映得左上方一幅《霞烟图》云迷雾锁不见婵娟,右上角一张紫檀而就的玲珑琴桌上,碧涔涔的花瓶中,斜了两三支梅,主案且累着诗经字帖并十方宝砚。
唐凌进来时,梅不见梅香,琴不见妙音,唯有悬于笔架上的笔无风而动,发出铮铮乐响似的呱噪之音,在这肆意弥漫的幽寒寂静中,俨然是怪语阴风、瑟唳悲鸣。
他缓缓走着,于书桌中间的小道穿行,一列列摆放整齐的矮桌上摊有书本,不知是否门外卷了风来,一张书页轻飘飘被带起,掀起短暂而柔软的翻书声。
骤然,步子一停,唐凌眉心升起一股极致的压迫感,似乎这屋子里挤满了人,到处都是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是狞笑、冷笑、怪笑,也有鬼魅般贪婪的笑,仿佛一群人被他扰了安息。
这预感不知从何而来,但唐凌有个习惯,越是碰到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况,便越会冷静,所以他常常自诩是个再冷静不过的人,这种时候,也无须露怯。
但紧接着,第二张书页、第三张书页直到所有书册全都翻动起来,哗然声响愈演愈烈,时而整齐规律,时而凌乱无序,一时连唐凌都分不明自己缭乱的发丝究竟是被风吹了,还是被课堂上翻书的响动带起的。
这竟是一处无人的书堂?
莫不是有一群莘莘学子正摇头晃脑的坐于台下,边诵诗读文,边执手翻书?!
唐凌一咳,透出鲜有的凛然之气,目光凌厉似乎已将周围打量了个透:“我却也是个手起刀快的,你若不怕,便将那脖子壮粗了来。”
那笔杆互撞声旋即一停,翻书声也缓缓落了下来,直到周遭再闻不见一丝气息浮动。然而,他也并未察觉那小鬼的踪迹。
她定然逃不出此地,却叫人寻不到藏匿处,唐凌百思不解,只好先回前院。
他缓缓走来,漫不经心的道:“干脆将这书院一把火烧了算了。”
院子里阒静一片,不见回应,只有树下那灯若明若暗的跳着,摇摇将熄。
唐凌摇了摇头,以为小白与菜头都熟睡了,行至桌旁,先摸到了菜头的长发,再沿着桌边摸去,却始终不见另一人。
他凝神静听,须臾,指尖一颤,心弦崩了起来,原来院子里除了他,就只剩一道平缓的呼吸。
天幕边缘幽幽泛上暗红色的迷雾,将苍白的月光彻底填埋。
唐凌眼眶微红,心中揣度,他在书院转了有一个时辰之久,倘若小白在此期间着了小鬼的道,怕是不能够轻易脱身。
正思索着要先去哪一处寻他,或者小鬼最有可能将他带至何处,身后却冷不丁炸起一道声响:“喂!!”
唐凌被激得一哆嗦,心脏猛跳了跳:“小白~~”
小白板着脸走来,二话不说推出一掌,将唐凌翻过背来,撩开他的头发,取下其背后之物,道:“背着这秽物,难怪会遇上不干净的东西。”
唐凌一摸,乃是圆形方孔之状的阴司纸,背脊一凉,道:“我说她怎么不找别人,就找上我了呢。”遂将那秽物捏成一团扔了出去。
小白将搭在腕上的薄被覆于菜头身上,道:“菜头闻了这气息,现在大概睡迷糊了,夜里凉,找来一床薄被给她盖。对了,你方才说要一把火烧了这书院是吧。”
此话一出,树桠上那垂死挣扎的灯火“噗嗤”一声熄了。
小白机警地往唐凌身后一靠,凝视一圈,无边的阴暗似乎要吞噬一切。半晌过后,除了身旁的紫薇树千叶万枝彼此摩挲着在院落中发出些许沙沙声,再没旁的动静。
唐凌静立聆听,也并未发觉有何不妥,拍拍他肩:“罢了,我也不是很想被通缉,连日奔波,还是早早歇息吧,她若不来犯我,你我二人也无须追究。”
小白还想说甚么,被唐凌握在肩上手抓了抓,当即心融神会不再续说。倘若这小鬼非要这么东躲西藏着,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以不变应万变,不一定是最好的法子,但至少不必费力。
小白故而道:“也好。”
他二人迅速在院落中闭目凝神打坐。唐凌心想,小鬼既将他带至此地,便不会善罢甘休,多半还会伺机而动,静静等着便罢。
夜,如同湮灭的灯笼,灯罩子卷着浓墨寒凉的雾气层层逼近,压至人眼前,那张困诉的脸血淋淋的自雾中显现,带着压抑且狰狞的表情,活生生要将人拖入噩梦。
闭着眼,这阴郁的寒意反而更加明显,小白玉面蜡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且看身旁之人纹丝不动,又合眼入定。
待到子时,还不见异动,小白腿都麻了
再一盏茶过,不多时便要破晓了,他轻声道:“她不会来了吧。”
唐凌“嘘”了一下,示意他噤声,那静谧着翻滚的云海尽头,小白没听见的,他听见了。
然而,那遥远的、仿佛飘在雪山之巅的细挑尖锐的声音,倏而,闪到了耳畔,清晰的念书声,时而在他背后盘旋,时而又自脚下响起,恍过头顶时,似乎带着一股能掀翻人天灵盖的力量,直取人心,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深切的抓耳挠心的痛楚。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幽凉夜色下,无边的暗潮中,长袖衣襟煽动不止,黑发卷着衣带在空中缠出一片难捱的悱恻,唐凌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紧闭的双眼不安的转动,他试图睁开眼睛,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自己此刻已根本无法动弹!!
这书声竟能催人意志!!
很快,唐凌便睡过去了。
他极少做梦,而此时梦中的自己也在关山书院,讲学堂门口有话语声断断续续传来,含糊不清。
继而渐渐明朗。
一道稚嫩尖厉的女声传来:“再粗浅不过的一首诗,都默不出来?!赵无名啊赵无名,你如今是无心念书,也不想光耀门楣了!!”
女娃娃小鬼?!!在梦里也能碰上,真是阴魂不散。
如此耳提面命般的口吻~也不知教育谁。
“实在是不会,肚肚子里墨水不够啊。”另一道颤栗又隐忍的声音回应她,听来,应是个中年男子。
唐凌:“”
女孩笑嘻嘻道:“墨水不够就喝啊,你看,这些都是给你们准备的。”一声水响,她似乎真的舀了一碗墨水递到他面前。
男子挣扎几下无果,惊恐万分的推却:“不,不喝,我不喝。”
小女孩道:“你看他们都在喝,就你偏不听话,快点喝。”
那喝墨水的咕咚声,在幽静的书院中显得格外清晰。唐凌的鸡皮疙瘩陡然冒了出来,难不成,他竟然在梦里脑补出了傍晚出殡的那一家子的死前之状?!
不会,唐凌很快反应过来,那老人家说过,全家上下七口都在一夜之间暴毙的,是王家,根本不姓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