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抱恙(1 / 2)
回家的第二天,龚云飞就患上了重感冒,他躺在硬床板上,感到全身都像要散架了。想想自己从上高中以后就没生过病,这像铁打一样的身子骨儿,居然就这么地倒了。这真让龚云飞气得想骂娘。
想想那天晚上,那个女人终是没跳海,只轻飘飘地留下两个字——“走了”,然后,就走了。
龚云飞想到这,忍不住打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年久失修的屋顶被震落了几块白石灰,直落到他的头上,他想抬手把石灰弄掉,但想想,头上有白石灰又怎么样,没有白石灰又如何,他还是他,一个全身疼得要散架的龚云飞,谁会在乎呢?于是,他又收回来了刚要抬起的手,任由白石灰留在头上。
奶奶见到自己的孙子头上落灰都没有力气掸掉,一时心疼,不顾一大把年纪,爬上村后边的那座山里,抓了几把叫不上名字的草药,然后熬成一碗黑得让人心怵的药汤,端到散了架的龚云飞面前。
散了架的龚云飞没办法反抗,只好捏着鼻子,把汤水灌进了喉咙,然后继续躺在床板上当死尸。
不知道躺了多久,龚云飞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他梦到了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出海打渔,他捞了一条大鲨鱼,爷爷却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梦见了自己去送女朋友上飞机,他哭得稀里哗啦,一转身,竟然变成了一个超人,于是他兴冲冲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飞机从天上拽回地面,结果女朋友破口大骂他是个混蛋;他还梦见自己跟着一个富婆看房,那个富婆竟然偷摸他的屁股,他义正辞严地说他只卖房不卖身;他还梦见自己在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那个女人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就傻呵呵地笑了……在这样的温柔里,他真不愿意睁开眼睛,但是,他睡得实在太久了,久得让他觉得自己再不醒来休息一下,真怕自己要睡死了过去。
是啊,该梦醒了……别,等等……他是醒了,可是这一刻,额头上的确是有一双软软的手,他自己的手里还抱着一只呢……妈呀,这是谁的手呢?我这是在哪里呢,他微微睁开眼睛,一张满是皱纹的、沧桑的脸,正凑在他的眼前,是奶奶!龚云飞吓得连忙爬了起来,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
奶奶啐了他一口,说:“刚才抱得直往嘴里凑的时候,咋不嫌弃啦?”
龚云飞一下子脸红耳赤,奶奶却是毫不避嫌:“你就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身上几根毛我都知道,害羞啥?不就是想女人呗。”听了这话,龚云飞更是无地自容了。在奶奶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光腚的小男孩,没脸,没皮,没有秘密,也没有羞耻。
奶奶继续说:“飞仔,你该找个女人啦。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考虑考虑呗……嗐,就是老表介绍那个小姑娘,听人说顶漂亮,人家刚好这几天回乡下咯,你也刚好回了家,就见见呗。反正你也不吃亏。”
“奶奶,我还在生病呢。”
奶奶一听,却说:“你都能想女人了,还病个啥。”
“我浑身无力,气血不足,肾虚脾亏……”龚云飞满嘴跑火车,只想用拖延战术敷衍过去。
奶奶认真看了看,嘀咕了句:“是该好好补补。”也就没再说啥,只是,她一转身就出了门,又往镇子上的市场上跑了。
(6家庭医生
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蛇皮塑料袋,看样子份量不轻。
她是趁着天黑才回来的,一闪进门,她就顺手把大门关了,然后猫着身子进了厨房,开始忙活起来,过不久,龚云飞就闻到一股很特别的膻味从厨房里飘出来。龚云飞知道,奶奶一定又在炮制特别的“补品”了。
在很小的时候,奶奶就是他和爷爷的家庭医生,每逢有个头疼脑热,她就麻利地爬上后山,从一堆灌木丛里挑挑拣拣,扒拉出一堆不认识的草,然后架起一个瓦罐,把它们熬成各种颜色的汤。龚云飞从小对这奶奶的医术极为信任,因为这各色汤,使曾经体弱多病的他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奶奶是一个“赤脚医生”,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小云飞对这一点就深信不疑。奶奶的医术基本是来自她自身的参悟,这是一种说不明也道不清的神秘力量,你没办法用“科学”两字去印证,你若问她为什么要这种药草而不是那种药草,为什么是放三碗水而不是四碗水,为什么要吃三天而不是两天……这些问题她也无解,你若不知好歹地寻根究底,她一定是嗤之以鼻的。虽然她祖上十八代无一人从医,可是八十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女人都无一例外地继承了这一神奇的力量。村里的每一个妇女都对药草略懂一二,村里的每一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在这种神秘力量治愈长大的——这就是她的底气。
在他三岁时,有一阵子,他老呕吐,奶奶就烧了一张画着十分复杂图案的符,用一根手指搅匀在一碗汤水里让他喝,他问奶奶那是什么,奶奶说那是神仙水,喝了他就不会再病恹恹了。他心想奶奶好厉害哟,她居然跟神仙还有交情,二话没说就把符汤喝了。汤的味道不那么好,可是想到从此他的肚子里有神仙的眷顾,他便觉得肚子像有人在掏肠子般的绞疼也是可以忍受得了。
后来,他拉了一个星期的肚子。对此,爷爷有过担心,但奶奶说,这是帮孙子洗肚子,洗干净了,人就没事了。拉了一个星期后,本来就瘦弱的小云飞又瘦了一大圈,眼看眼窝都要深陷下去,奶奶掐指一算,第七天了,该停了,果然,那天,他就不拉肚子了,后来就慢慢地好了。从此,爷爷不再质疑奶奶,小云飞却是对奶奶的汤水和厕所都有了一些心理阴影,因为,他的屁眼已经拉得稀巴烂了。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他对奶奶的药汤的信任也随着他懂得越多,变得越来越谨慎,与之俱增的是他那越来越强烈的质疑。
有一次,他问奶奶为什么药汤里漂着一只蟑螂,奶奶眯着老花眼,说这不是蟑螂,而是夏蝉的壳,难得的药材;他信了,一饮而净。
有一次,他问奶奶为什么药汤里有一条蜈蚣,奶奶说这是她托人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种名贵药材,这是一只在冬眠里被抓的蜈蚣,正是最肥美的时候,唉哟,死贵哩,千万别浪费;他信了,喝得连汤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