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如烟的恐惧（2 / 2）
“可以使用术法，但不能让人看见也不能打扰到人类生活？和玉阳一样嘛不是。”
“是。”
但是玉阳境内除了夙岛之外都有阵法强制限制。外面却没有，只能自我约束。
“敢问大小姐在龙朝做什么？”
“抓邪祟。”
“地仙这么缺人手？多少年了还这么废。”
百里应天表情和言语之间都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无意与他过多纠缠于是并不作答，只是递给他一张小巧的正方形卡片。
“嗯？名片？”
他下意识翻来覆去看了一通，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最后终于确定那就是人类所用非常普通的名片，只不过上面只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你提醒我了，这次出来太久总要回玉阳一趟。既然你不愿，我就先回了。若是有事可电话联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若你想回去可以用这个玉碟，能直接回到夙岛上。”
百里应天接住玉悠嫣抛来的东西，那是一个玉片，吉他拨片一般形状大小都是。被这东西转移了瞬间注意力后百里应天再抬头去看，她就消失了。
“知道，用完就没了。”
他对玉碟呢喃着，用一根头发粗细的线将玉碟穿起挂在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的笑起来。
“衬我。”
电话响起。
“彼得，宴会要开始了。”
“那就走吧，米琳达。”
王啊，如果我成为龙朝避无可避的话题、现实网络随处可见的存在，那么即使是你也没办法再忽视我了不是嘛。就像我成为玉阳百里家的少主一样。
夙岛。玉家。
玉悠嫣穿过夙岛的结界直接出现在玉如烟面前。没有让玉阳境内任何存在发现她来到了这里。
“王。”
玉如烟察觉到了有人，抬头越过书案看，看到是喻典安也没有起身放下公务的意思。
“百里应天出境的事情我会去找百里涂溟说明情况。接下来我会在玉阳连续住一周，之后没有意外我不会再这样离开太久，直到卸任。”
玉悠嫣面无表情，言语甚至有些冷淡。与妖众相关她一向如此，因为这样才是庇护妖众的喻典安。在其位谋其政，她自然也会做好该做的事。包括扮演好喻典安，包括庇护玉阳妖众以及履行王的义务。
“……嗯。但恐怕卸任的事，您需要从长计议。”
听到喻典安提起卸任玉如烟面上不显手指却不自觉收紧，这次他没有很快作答，尽力平缓了心态提出中肯的建议。
“我不会用假死卸任。在今年任期结束前也没有卸任的打算。”
本来也就只剩下半年了。
“了解了。”
他轻点了下头，但却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玉悠嫣倒是察觉到了玉如烟的紧张，她知道即使是尽量贴合了喻典安的习惯但她到底不是。而他应该察觉到了不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不会再庇护妖族。为了安抚玉如烟玉悠嫣纵容了他所谓的挽留手段——但这不代表她会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已经出现了可能影响到她安排的变动。
“对不起。”
立正挨打。
事实上对于喻典安会知道百里应天出境有他的手笔这件事玉如烟没觉得意外。其实玉悠嫣被选为王这件事也有他插手。但她都没有说什么，为什么这次……是终于要表态了吧。
玉如烟抿紧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明确说以后不会再庇护妖族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挽留？
“我相信你有分寸，以后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她没想追究责任，确实也是因为她此前的纵容，现在说出来也只是打算提个醒。
以后……
其实他知道这个时候阴奉阳违的认个错然后承诺以后不会再犯就好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本就是他最擅长的。可是不行，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于是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直直的跪下。
“在下羞愧难当，请您责罚。”
辜负了您的信任实在抱歉，但我不会就此收手。您可以罚我，但我不会因为您的责罚动摇。
“……为什么？”
大概是已经到极限了，他不能再忍受着未来可能有一天失去她的庇护然后继续被人类当做活的珍宝抓捕绞杀奴役的恐惧了。
即使、即使是现在就明确那个被遗弃的结局也好啊。在已知的逃亡倒计时里尽早做好隐世的准备，永远不被人类找到，即使不再被眷顾，到那一天真的来临也能减少伤亡吧……
玉如烟很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害怕。
他害怕那被作为灵丹妙药交易残害的日子。现在的生活太好了，如果失去的话新生代的妖根本受不住。
他们从出生就像人一样活着。因为优越的外貌自然的接受人的爱慕友善，甚至像人一样穿各种材质制作出来的、好看的衣服，在干净明媚没有危险的地方慢慢学习融入人类社会以及如何使用灵的知识，不必受伤拼命只要花费一点体力和灵挣钱就能买到想吃的食物，在网络上认识朋友冲浪畅所欲言……全世界都在他们面前展开，所有的文明都可以被了解。
怎么可以……这样生活过的妖怎么能容忍自己被当做货物交易。因为美貌成为上等娼妓，从此所有爱慕和善意变成色欲和恶意；怎么能容忍自己因为出身就被打上了劣等种族的标签被抓捕、随意处置。
他会觉得曾经的一切都是从人那里偷来的，无法不憎恶自己是妖嫉妒人的身份……
求您不要让妖族重新回到原来的样子。
玉如烟的脊背弯了下去，像人求神拜佛一样，他不住叩拜。
“求您，求您不要遗弃妖族，求您不要收回曾经的恩赐，求您……眷顾。”
在喻典安庇护妖族让妖族能够隐藏好身份融入人类社会开始，玉如烟就有种这恐慌。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庇佑妖族了怎么办？能不能，能不能做点什么留住她？
人间的东西她并不需要。无论是财富、权势、地位还是名望……甚至包括追随者或者信徒。
他不知道神为何眷顾人类，但那一定是因为人做了什么妖没有做的事情取悦了神才能得到眷顾。于是他看了所有人类关于宗教神学信仰的书籍，找有名的神学者或者真佛交谈。
他发现人会为神画像塑金身，会斋戒礼佛抄录经文，会在固定时间祷告，会尊神为父或母，会为神庆祝生日……为了挽留喻典安，他在玉阳实行了很多这种模仿。
然后发现喻典安极为排斥被记录相貌，更禁止母神的称呼……于是无可画，无可书，也没办法取得这种虚假的亲缘。
妖不会祷告，因为它们知道那些是人的神，那些神不曾爱过苍生更听不见祷告。
即使是喻典安……喻典安不愿意名字被刻在排位上供着。她喜欢被叫名字、被叫喻典安，而不是那一个听起来就疏离冰冷的神。
被喻典安从水深火热中救起来的，把喻典安当救世主。而后来的妖则都是把喻典安当朋友。
故而没有妖会向神定时祷告。因为喻典安不是神。虽然她和妖族并不亲热，经常面无表情言简意赅还总是很随性的抛下一切去钻研法阵，做自己的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喻典安是妖族的朋友，至少妖族是这么认为的。
妖没有庆祝生日的概念。于是为了实行为神举办庆典这一项，他鼓动钟爱美人的鸟雀类妖族举行选美典礼，并提议奉非鸟雀类妖族的喻典安为王。
当选后喻典安只是惊异了一下自己也在选美范围内就没说什么。不过因为喻典安来往于天界和人间并不很在意这些，更没履行过王的义务。于是喻典安不在的时候，鸟雀类妖族在每年举行一次的庆典上另选了别的妖。他想过阻止，但这不是他一个外妖阻止得了的——他是花妖，不是鸟雀类妖族。于是他为了神的眷顾效仿人想出来的办法最后只有这个庆典在玉阳实行了下去，并演化成为了如今的琼华宴。
好在喻典安并不觉得冒犯，甚至每次出现还喜欢专门去看看那个被选出来的王。
不久喻典安前让妖族准备人间身份，说要常驻人间的时候玉如烟很开心。觉得留住她了。
但是这次和以往不同，她不在意那个王，也不会刻意去看。意外成为王之后不排斥被记录相貌也尽力在履行义务，却也不再因为被夸赞美貌而开心——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琼华宴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其实在玉如烟跪下，为了以后的违背讨罚的时候她就有点意识到不对了。
玉悠嫣揉着眉心有些苦恼。她是真的没想到玉如烟对喻典安不再庇护妖众怀有如此大的恐惧。这根本不可能是从他觉得她不是喻典安开始的，而她疏于察觉竟然到这一步才发现。
“我……孤承诺在意志沉睡之外的任何时刻都会庇护妖族，即使是真正的死亡来临也不会收回对妖族曾经的赐予，会像眷顾任何一种生灵一样眷顾妖族——只要妖族遵守人间既定的法则。”
她郑重做出承诺，并询问玉如烟是否需要特定的保证，或者他要如何才能安心。
玉如烟却摇头。
“这样就可以了，我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