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一(2 / 2)
宋金祥的坏念头才起,探月亭下面便探出来一个湿淋淋的脑袋。这脑袋的表情虽然惊恐却还算沉着,也顾不上乘船,竟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径直向着岸边游了过来。
宋金祥心知有异,也向着岸边迎了几步。泅水而来的小太监径直来到他身前,压低了声音个颤声道:“总管,那……那是个死人……”
虽然刚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宋金祥的心还是猛地一沉,肃容道:“死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们可看仔细了?”
小太监连连点头:“看仔细了,那人我认识,正是陈妃娘娘身边的冯保,前几天我们才见过的!”
宋金祥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明白眼前的小太监为何不敢声张。冯保并不是一般的太监,宫里谁人不知他熟识水性,前些日子才救过陈妃娘娘得了封赏,这才几天,尸体就漂在了太白池里的,这可绝不是简简单单用‘意外’二字就能糊弄过去的。
又是太白池,又是事关陈妃,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前任被杖毙时的惨状,然后,就觉得自己的裤裆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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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河边的垂柳已经没了柳絮,长长的柳叶儿也褪去了稚嫩的黄色,多了几分娇艳的翠绿。天气好的时候,岸边的垂柳便倒映在河面上,若有小船划过,便如船夫在树梢之上行船一般,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春香阁的客房里,唐若曦正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一个穿着绯色官服的背影正在人群中快步穿行,不多时便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梁书刚刚来过,依然没有江屿的消息。
唐若曦忽然也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男人到底去哪儿了?难道他真如梁书所说,是因为孙氏的死而生了心魔?
这个男人真是奇怪,明明是个游戏人间的性子,面对段志毅的长刀也敢装疯卖傻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妇人便崩溃了呢。
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了雨丝,摊贩赶忙给摊子支起布帐,推车的脚夫也脱下了自己的蓑衣盖在货物上。
忽然有风吹来,裹挟着水雾吹在了唐若曦的脸上,冰冷的雨水刺激得她打了个机灵,这才从街上收回了视线,最后看了一眼烟雨迷蒙中的天虹塔后,她便轻轻关上了绢窗。
世人匆匆忙忙,所图不过碎银几两,怎奈何这碎银几两也难解万般的匆忙,若说有谁能活的不那么匆忙,只怕便只有慈悲院的和尚们了。
慈悲院始建于元康五年,本是皇室家庙,直至元平二十六年,番僧进献佛骨舍利,英宗陛下敕建天虹塔后,慈悲院才逐渐对民间开放。
此后百年间,慈悲院依然享受皇室家庙的待遇,每年都有足够的银两划拨给寺院,用于修缮建筑以及日常开销。而平日香客信徒们所舔的香油钱,便都成了寺庙的私产。
也就是因为这份得天独厚的底气,慈悲院的僧人才能无忧无虑的念经礼佛。
天虹塔说得上是京城的一座地标,佛塔建在慈悲院后面的莲花山上,加上九层佛塔本来的高度,从远处看来甚是恢弘壮丽。
天虹塔之有名,自然不只是看着壮观那么简单,佛塔内的雕像才是它的精髓所在。
塔身下面的三层上下全被打通,正中央耸立着一尊佛祖造像。整座佛像高达四丈,由一整棵杉木雕刻雕刻而成。
佛祖拈花微笑神态祥和,仿佛要为世间荡涤一切烦恼,可他看向远处的目光中却又满是慈悲和怜悯,似乎连他也无法拯救眼前的男人。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天虹塔的木门缓缓打开。慈悲院的主持和尚法空,站在门口收起雨伞,很仔细的把倒立在门口,这才提着食盒进了塔门。
老和尚来到七宝莲台旁边打开了食盒。食盒里放的不是自然不是香烛贡品,而是两个两个馒头和一碗米粥,旁边的小碟子里还有一些切好的腌菜。
“阿弥陀佛,施主,该吃些东西了。”
老僧的声音有如入空谷,在空荡荡的塔身里回荡着,却久久没能得到回应。等了许久,老僧见没人回话,便索性在蒲团上坐定之后开始诵经。
木鱼声声,梵音禅唱,竟仿佛是那木雕的佛祖在怜悯世人。
过了许久,佛祖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唉……大我说大师,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总念这一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