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二(1 / 2)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何凤娘才一回到春香阁便钻进了浴桶。去年存下的花瓣,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开,虽然软塌塌的,却依旧散发出一阵带着岁月味道的清香。
水温正好,花香袅袅,泡在浴桶里的何凤娘虽然浑身舒泰,可看着被蜂蜜糊成一坨的狐裘披肩,心疼得简直能滴出血来。
这可是她足足等了一年才到手的紧俏货。
那一年,雪绒坊花了许多心思才从北地鞑子的手里买来一批上好皮毛,一等料子自然是由达官贵人们挑选,二等的才轮到京中的富商,按说,像何凤娘这样的身份连看都没资格看,还是托了一位熟客的关系,才好歹弄了一张略有瑕疵的白狐皮做了这件披肩。
那张皮草的质地极好,长毛柔软,绒毛密实,用嘴随便一吹便能吹出一个旋儿。只可惜背上有一个长枪刺出来的窟窿,做不得皮衣或是披风。再者白狐皮本就不多,也很难和其他毛色的皮子拼凑在一起,这才便宜了何凤娘。
雪绒坊的师傅手艺也是极好的,皮匠十分巧妙地在那块瑕疵上镶嵌了一颗其色如碧的翡翠,宛如北地茫茫的雪原上生出了一片生机。
当年何凤娘就凭这件披肩,可是在丰乐坊的青楼圈儿里赚足了旁人艳羡的目光。就是这么个宝贝,如今却给那阆中的一碗凉糕给毁了!
更要命的是,自己出糗的整个过程被那几个老鸨看得清清楚楚……真是越想越气!等自己洗完澡,一定要亲自给那讨厌的郎中抽上几鞭子才能解恨!
何凤娘越想越恨,重重一拳砸在红木浴桶上,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管事的酒糟鼻子从门外探进头来,隔着屏风对何凤娘回禀道:“老板,钱府的管家来了,问咱们曲水流觞的场子准备得如何了。”
“诶呦,这有什么好问的!”
何凤娘嘴里啧了一声,不耐道:“后院的场子就摆在那儿,难不成还能跑了不成!”
“我当时就跟他说了,咱们这春香阁办曲水流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保准给他们准备得妥妥当当的。可那钱管家说他家老爷最近不太顺,让咱们尽心准备着,千万别出了意外。”酒糟鼻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我瞅他那意思还挺当回事儿的,这会儿还在后院等着呢,要不,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酒糟鼻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水花落地的声音,一想到屏风后的那一片春色,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告诉钱管家,我这就下去。”
“诶!”
酒糟鼻嘴里答应着,脚下却没有动作。何凤娘擦拭着身体,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便啐了一口,斥道:“赶紧滚蛋,别又想着偷看老娘的身子!”
听见外面的关门声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何凤娘才轻哼了一声。回想大约二十年前,自己还是风华正茂的花中魁首,这才没过几年,怎么就觉着自己身上皮肉都有些松弛了?
何凤娘对着浴桶摆了几个十分撩人的姿势,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具诱人的肉体,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这岁月真是把杀人刀啊。
等她梳洗停当来到后院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远远就瞧见钱管家正跟酒糟鼻发着牢骚。何凤娘把自己的衣领往下拉了拉,便扭动着腰肢走上前去,不等钱管家开口便歉然到:“哎呦,真是对不住了,让钱老爷等急了吧?”
她来时宛如一阵春风,身上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香气。
钱管家本要说些奚落的话,可一瞧见何凤娘之后,便觉得等上半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嗅着那阵幽香,钱管家就连最后的一点儿火气也消得一干二净:“瞧你这话儿说的,我有多大的胆子敢生你的气啊。”
闻言,何凤娘十分做作的在钱管家胸前推了一把,这一推险些没把钱管家推到身后的水沟里,幸亏酒糟鼻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何凤娘见钱管家有些尴尬,便掩嘴笑道:“您来不是要说曲水流觞的事儿吗,怎么着,钱大人又想出什么新花样儿来了?”
钱管家轻咳两声,稳了稳心神道:“啊,倒不是有什么新花样儿,只是我家老爷最近有点儿走背字儿,这才让我过来看看。”
何凤娘吃惊道:“钱大人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还能走背字儿?”
钱管家不等她说完便诶了一声,拦住了何凤娘的话:“你也不用瞎打听,晚上的时候,你们在这场子里多布置些灯烛,把桌椅板凳都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桌腿松动的。晚上来的也都是贵客,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何凤娘笑着点头:“您放心吧,咱们春香阁办这曲水流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钱管家嗯了一声:“我们自然放心,不过既然老爷吩咐了,那咱们便要尽心伺候。啊对了,我家老爷这次可是把他珍藏的那支蔓草鸳鸯银羽觞都拿出来了,你们的酒可不能丢脸啊。”
何凤娘闻言故作惊喜,向前跳了半步:“哎呦喂真不得了,晚上来的都是什么人啊,怎么钱大人连那支银羽觞都舍得拿出来用了?”
“啊……这客人的名单我也不太清楚……嗯……反正你们尽心准备吧,我……我先回去了……”
看着钱管家离去的背影,何凤娘紧了紧领口,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男人,在她眼里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转向身后的酒糟鼻子,何凤娘吩咐道:“钱大人既然肯把他的宝贝酒觞拿出来,看来晚上的宾客中肯定有贵客,赶紧去把那水渠打扫干净了,还有,去把那几坛陈酿的女儿红起出来。”
要是能巴结上那位贵人,她这春香阁还不有得风光一阵子。
酒糟鼻子躬身领命,才要转身便又被何凤娘给叫住了:“对了,去把门前的花儿也都搬过来。”
天将正午,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何凤娘舒服点伸了个懒腰之后,便去厨房张罗酒菜,再也想不起自己的狐裘披肩,也想不起自家的柴房里还关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