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十(2 / 2)
想到这里,梁书慢慢走到洞口边上,解下自己的一根绑腿,绑上火折子垂了下去,他见火折子在下面并无熄灭的迹象,这才又收回绑腿。
“方公子,您在这里稍待片刻,小弟这就下去看看。”
方怡白见他没有让自己下去的意思,便扬起一条眉毛问道:“怎么,信不过在下吗?”
梁书闻言,指着方怡白的一身名贵衣饰笑道:“你不是要穿这身下去吧?这里到处都是炭灰,你要是弄脏了衣裳我还得赔你,要不我先下去看看,有事儿我再叫你?”
方怡白一听梁书这话立时释然,他向梁书歉然一笑:“还是你想的周到,如此也好。”
梁书微笑着点了点头,抱着扶风长剑便跳了下去,方怡白在上面几乎立时就听见梁书落地的声音,看来地道离地面并不算高。梁书吹着了火折子,就着有限的亮光,他惊喜的发现了一根蜡烛,点燃蜡烛之后,这才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梁书所在的地方像是一间书房,书房的面积不大,正中摆着一桌一椅,桌上除了文房四把之外,还有许多造型特异的工具。书桌上堆着厚厚的一叠图纸,纸上画的都是些看不出用途的线条,梁书却一眼认出,这些图纸和江屿给他的那张机关阵图简直如出一辙,不过这里画的东西看着似乎更简单些,而且,这里所有的纸上都只有图画,却没有半个文字。
另一边靠墙的地方摆着三组书架,上面还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一卷卷的图纸。梁书用手指在桌面上抹了一下,手指尖上几乎没有灰尘,这里竟像是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头上忽然传来方怡白的声音:“下面怎么样?”
梁书看看周围的环境还算干净,便招呼他一起下来。他的话音才落,方怡白便已飘然落了进来。
梁书等方怡白也看了一圈,这才说道:“这里看着像是个画图纸的地方,可周汝杰是工部尚书,他用得着挖个地下室画图纸吗?”
方怡白重又看了一圈,见这屋里除了陈设简单些之外,似乎与寻常书房没什么两样,也觉得有些奇怪。正要说话时,却忽然瞥见梁书手里的蜡烛似乎有异——橙黄色的火苗竟然始终指向书架的方向,不论梁书如何移动,火苗指向的方向始终不变,看着就像是一盏火焰做的指南针一般。
方怡白略一沉吟,便想到火苗的异状是因为受到了空气流动的牵引。于是他接过梁书手里的蜡烛,跟着火苗的指向走到一扇书架跟前。这扇书架上只摆着几卷图纸,方怡白发现其中一卷图纸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磨损痕迹,便伸手去摸,试着轻轻一推,没想到整面书架便跟着缩了回去,墙面上便又现出了一扇暗门。
梁书和方怡白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便一先一后走了进去。原本还以为这里要么是个仓库,要么是个牢房,谁也没想到眼前所见的竟然是一间卧房。
一张大床上整齐叠放着枕头被褥,床脚是一套洗漱用的铜盆,而卧室的正中间,却摆放着一口黑漆大棺材。棺材反射着油亮的光泽,看得梁书后背好一阵发麻。
方怡白走到棺材跟前,伸手在棺材板上敲了敲:“呦呵,这棺材还是楠木的,京城都习惯把棺材埋在地下室藏起来吗?”
梁书连忙摆手:“京城可没有这种习俗,倒是听说有些地方有存棺材的习惯,不知道是不是周汝杰家乡的习俗。”
方怡白抽了抽鼻子,忽然说道:“藏棺材确实不好理解,可要是棺材里有人的话,倒是容易说得通了。”
梁书闻言一怔:“有人?你什么意思啊?”
方怡白探手一试,见棺盖没有上钉,便继续发力一推,随着一阵木料摩擦的声音,厚重的棺盖轰然滑落在地。方怡白一手掩鼻,指着棺材对梁书说:“你瞧瞧,也不知道存了多久了,都成干尸了。”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腥膻的恶臭,梁书强忍着恶心,把棺材里的干尸检查了一遍。根据牙齿推断,这人死时不过四十多岁,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只是他的一双腿自膝盖以下齐根断去,虽然伤口早已愈合,可想来这人一定受了不少的苦难,他的早死或许便与此有关。
方怡白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他的眼力向来极好,一眼便瞥见干尸的衣领里藏着东西。梁书顺着他的指引很快也发现了异常,探手一摸,竟然从干尸的领子里拽出来一方绢帛。
绢帛明显是一副地图,上面只用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便清晰的勾勒出黄河和嵩山的形貌,左有洛阳又有管城,一望可知这是一幅皇陵区域的地图,还有人用红笔在景陵的位置上打了个叉,不仅如此,绢帛的一角上还盖着一方小印,上面是唐械两个篆字。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惊疑。景陵是本朝代宗皇帝的皇陵,代宗陛下在位十年用过三个年号,承天、初元和隆庆,三个年号对应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事件,可以说,代宗陛下的一生功过毁誉参半。梁书此时才算明白,周汝杰何以糟了灭门毒手,方怡白也恍然醒悟,为何暗卫会对一个六品小官痛下杀手。
两人联手把棺盖复原之后便退出了密室。此时,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而周汝杰家却一如鬼域一般阴森可怖。
梁书已经肯定,周汝杰家的惨剧就源自于这间暗室。至于更深层的东西,他既不想深究也无法深究,现在他只想尽快把发现暗室的经过告知刘培中便好。
一念及此,他便对方怡白拱手道谢:“这次真是多谢方兄出手相助,小弟今晚还得赶回刑部回报,不如明天请方兄来我家里一叙可好?”
方怡白笑着摇了摇头:“方某初来京城,只怕找不到你家……”
方怡白这本是一番客气话,可梁书却当了真,一拍胸脯说道:“方兄说笑了!小弟家就在明德坊,您到了那里只要打听武英候府就行!”
一听武英候府,方怡白的心骤然一阵紧缩:“武英候府?请问你是……?”
梁书露齿一笑,露出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在下刑部正六品主事梁书,我爹是武英候梁瑞,你放心,在京城提起我的名号,就算是大理寺卿也得给你几分面子!”
梁书兀自还在喋喋不休,方怡白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摸上了剑柄。他万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人竟然就是梁书,一瞬间,他的全部精神便全都集中在梁书的身上。
正在方怡白将要拔剑的时候,梁书却忽然喊了一声:“当心!”
方怡白略微错愕的工夫,梁书已经探手拉住了方怡白的腰带,用力一甩便把方怡白甩到了自己身后,与此同时扶风长剑铮然出鞘,电光疾闪间,两只羽箭随之落地。
随着梁书的一声闷哼,一枝羽箭颤巍巍的钉在了他的腿上。方怡白此时竟然有些蒙了,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保护。
“方兄你快跑,这里有我殿后!”
第二波羽箭转瞬即至,梁书格挡的相当吃力,而方怡白已经看清了羽箭射来的方向,他的嘴角不由挂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趁着两轮箭射的空当,他捡起三支羽箭随手丢了回去,几声惨叫之后,便再也没有新的箭矢射来。
方怡白嗤笑一声:“雕虫小技……”。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止住。
眼前所见,梁书早已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就着最后一抹余辉,方怡白清楚地看见梁书腿上的伤口里正有黑血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