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温情(1 / 2)
在一个阴雨蒙蒙的傍晚,我驱车来到了我的母校。
毕业已十年有余,除了中间一两次去寻找资料以外,基本没在踏进过校门半步。前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我母校的工作人员,想邀请我去参加建校二十周年校运会。当时我还很纳闷,作为一个毕业多年的无名小卒,对这次的邀请感到莫名其妙。但鉴于确实是母校的邀约,而对方又搬出我当年的班主任作为说服我的条件,我便只好答应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不同寻常,而更不寻常的是校运会的举办时间竟然定在了晚上7点至11点。
当我到达母校的时候,是傍晚6点多钟,大片的乌云沉郁地悬在头顶,给人一种烦闷的压迫感。正值深秋,天色已经暗下来,当我踏进校门的那一刻,淅淅沥沥的小雨飘下来。
门口值班室的陈大爷依旧风采不减当年,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显得格外清朗。在值班室房顶几盏疝气灯的照射下,他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过来了,小利”,陈大爷看到我一脸笑呵呵地打招呼。
看着陈大爷的笑容,我竟然感到一阵恍惚,印象中在学校的那段时光我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与陈大爷并没有太多交集,他缘何会记得我呢?
校园里喧嚣一片,热闹非凡,正对校门口的“萌芽”音乐喷泉的雕塑上,挂上了一幅长长的标语:庆祝本校二十周年校运会圆满开墓!
来到了参赛地点,寻着指示,在参赛名单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项目:五千米长跑;
时间:晚上九点半;
地点:校园的环形道。
“田径运动不应该是在操场举行吗?怎么会绕着校园环形路跑呢?”我询问长跑项目的负责人。
“操场坏了,正在翻修”。那人没有抬头,手里的文件被他翻动得哗啦作响。
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点多,离比赛还有一个多小时,闲着无聊,我准备在校园里随便走走。
不时路过三三两两的同学,他们很稚嫩也很安静,校园夜晚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们脸上,映衬出这个年龄阶段不相配的成熟感。
谁来也怪,转了大半个校园,愣是没有遇见一个熟悉的同学与老师。“难道来参加校运会的往届毕业生就只有我自己吗”?
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也没想着跟以往熟悉的同学和老师打电话,我就这样毫无目标的在校园中随意穿行。凸字形的教学楼一片黑暗,只有上方两个走廊的声控灯透过窗户一闪一闪的,活像黑夜里巨人一眨一眨的眼睛。
前方是一片梨园,在深秋的夜晚正欲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开出了白色的小花。在前方的一片空地上,路灯下有一条长椅,我走过去坐在上面,看了一眼手表上的计步器,天呢,已经走了三公里左右了。我揉揉发酸的小腿,呆会还能顺利地跑完五千米赛程吗?
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我歪倒在长椅上,上眼皮与下眼皮不争气地合在一起。
“嗡嗡”,腕表几声震动,我从长椅上惊醒,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二十分了,快到我参赛的时间了。我站起身,小腿处的酸痛已经恢复了许多,对于接下来的比赛我又充满了信心。
校园的环形跑道一圈大概有一千米左右,那也就意味着我需要围着整所学校跑上五圈,这对于不爱运动的我确实是一个巨大挑战。
来到始发点,也就是我们学校的大门口,我发现五千米的参赛项目竟然就只有我一个人!
“你真是太幸运了,无论你跑多慢,第一名总是你的”。我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在对我着笑。笑有很多种,但我肯定,这种笑绝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一声枪响过后,我出发了。由于就我自己参赛。因此,我不慌不忙地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与步幅向前跑去。在出发的那一刻,透过值班室里苍白的led灯光,我看到陈大爷在对着我挥手微笑。而这种笑容,让我很舒心,就像慈爱的长辈般那样安然而又温馨。
第一圈
我从学校的大门口出发,逆时针向着校园的林荫小道跑去。深秋的夜晚有些沁人的凉意,梧桐树叶已经泛黄,有些不甘于规则,混合着丝丝小雨提前落到地上,给大地铺上一层柔软的金黄。然而它们的最终归宿却不止于此,或许明天一早,他们便会离开坚硬的水泥路面,彻底打破它们的最后一点价值,落红成不了无情物,也无法化作春泥,更护不了花。
这段林荫小路大概有二百多米长,中间有四盏路灯,更可气的是还坏了一盏,这也就意味着在中间有将近一百多米的黑暗地带。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我独自一人穿行在黑暗的小路上,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在远处灯光的映射下,黑色的剪影依稀可辨,这一刻它们似乎也有了生命,朝着我相反的方向跑去。
离开林荫小道,我拐弯进入了校园最南边的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紧挨着校园南墙跟,平时很少有人过来,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飘着小雨的夜晚。路北边则是建了一半的科技楼。
这座大楼是我们学校的最高建筑,在建校的最初规划中,它被命名为科技楼。后来因为资金的短缺,以至于在前面所有的项目完工后,它成了一项半拉子工程,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由于我的母校是一所私人学校,投资商也就是我们的董事长在欠了银行一大笔贷款后,携余下的钱跑路了。后来,政府出面重新招商,新的股东们也不愿意承担银行的全额欠款,后来经过商议,我们校最终成了一所半公半私的学校。
经过科技楼的时候,一股寒意袭来,好在这条小路上的路灯并没有损坏,这多少给了我一丝慰藉。
由于年久失修缺乏维护,路灯上的玻璃罩内已经积了不少尘土,使昏黄的灯光更显阴暗。
就在我掠过科技楼的时候,在大楼入口的一处墙角处,我忽然发现一个人影。
那人立在墙角一动不动,由于光线昏暗,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只能隐约看出他穿了一件橘色的外套。
深秋的雨夜,荒废的大楼,忽然出现的一个人影,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同寻常。也许是好奇心使然,我忘记了恐惧,竟然有一种走近他看看是谁的冲动。
停下脚步,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向着人影走去。
在越来越近的距离上,我发现那是一个穿着橘色运动衫的女生,只是她面朝墙壁,看不到她的模样。
在距她十米左右的地方我停下脚步,不知为何,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我的心脏开始“咚咚”地狂跳起来。
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狠狠地咒骂自己,为何要做这样一个愚蠢的决定?但赶鸭子上架,我已没有退路。
“同学,你好,请问你需要帮助吗?”我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恐惧。
大约过了五秒钟,那人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这张脸有些熟悉,但竟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不是我的同班同学。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没事,小利,我想到这楼顶上去看看风景,但好像里面被堵住了,我在寻找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上去”。
“这大晚上的,看什么风景呀,这还下着雨,你不怕摔下来吗?”我无心地脱口而出。
突然间,她的笑容立马消失,眼神变得冷漠而又充满敌意。在这一刻,我心脏如触电般猛的一颤,倏然想起,这个女生是我的同届,隔壁班的佟小慧!
打开关于佟小慧的记忆,以前只有惋惜,而现在,我却充满深深地恐惧,因为佟小慧就是在我高二那年从科技楼坠楼而死!
记忆回到十二年前,佟小慧是我们高二级部赫赫有名的摄影师。年纪轻轻的她凭借一部老式的莱卡相机拿到过许多摄影奖项,甚至还收到过许多杂志社的邀约,对于这些伸出的橄榄枝,佟小慧并没有心动,她的计划是顺利的读完高中,然后进入到清华美院或者北影的摄影专业去系统的学习后在做打算。
这场悲剧源于校招生办发起的一场活动。
新学期伊始,学校为了招收更多生源,向全校师生广纳谏贴,一句话,一张照片,一篇文章,只要你的推荐符合校招生办的口味,那么你所提供的素材都会呈现在校招生简章里。佟小慧作为学校大名鼎鼎的摄影天才,自然而言的承担起校园采风的摄影工作。
那是秋后的一个下午,细雨蒙蒙,站在教学楼上的佟小慧看着雾气迷蒙的校园,突发奇想,她准备以秋雨为主题,向大家展示一下雨中校园的魅力,不过这组连环画的主视角应该以俯瞰图为主,所以她才把目光投向我们学校最高的建筑-科技楼。
科技楼的主结构已经完工,但是并没有安装门窗,墙面只是简单的刷了一层粗糙的水泥,不少房间内还堆积着大量的废弃的建筑材料,由于长时间的雨打风吹,不少楼层积水严重,在这么复杂的情况下登上楼顶,确实是一种危险的举动。
对于同学们的担忧,佟小慧淡然一笑,长期处于安全环境下的我们,对于危险早已麻木,那些惨烈的事故往往都是发生在电视新闻中,感觉离我们的生活总是很遥远,而侥幸往往是遇见死神最有效的催化剂。
那个下午的三点多钟,随着一名同学的惊声尖叫,躺在地上的佟小慧与摔得七零八落的照相机定格为永恒的画面,埋进大多数同学的心间。
“你看我们学校依旧是那么漂亮,即便是这未完工的科技楼都带有一种残缺美”,佟小慧转过身,双手抚摸着粗糙的墙壁。
内心突然升起一种感觉,即便我现在知道佟小慧是一个鬼魂,也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惧。此刻,看着她那单薄的身体,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冲动,一种走过去拥住她的冲动,这不涉及任何的欲望,只是想给她一丝的温暖与安心。大好的青春年华,却因为几张照片而与未来绝然相逝。
内心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但又不知从何开口,“如果你不介意等待,等我参加完比赛再找你细聊”,我看了眼手表,在这儿已经耽搁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了。
佟小慧微微一笑,“我有时间,不介意等待,你先继续比赛吧,我去楼顶看看校园的风景”,她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反正,比起十二年前,现在要安全的多”。
与佟小慧告别后,我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奇怪的是前方的路在漫长、在黑暗,我也没有了一丝惧色。
第二圈、第三圈
等我第一圈跑完回到起点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我扭头一看,惊愕之情不亚于刚才碰见是鬼魂的佟小慧。我看见父亲竟然穿着一身运动短裤,正在热身,看这派头,有一种似要参加马拉松的架势。
父亲已经年过六旬,身体一直不间断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平时的他不爱运动,也不喜欢吃任何的零食水果,一米七五的个头体重还不到6公斤,每次我回家的时候,带去一堆的补品他从没有吃过,还总是坦言,一日三餐已经能满足他的营养需求,不必在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造补品了。
“爸,你需要运动一下了,这样对身体好”。每逢在家,我总是提醒躺在摇椅上看报纸的父亲,身旁的小木桌上的一台老式收音机,一壶绿茶,几张报纸就能躺一整天。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简简单单,不动就不会损伤细胞,而身体各处的器官也不必在拼命的工作,它们也需要休息呀!”每每这时,我总能看见戴着老花镜的父亲在报纸的某一角伸处一个笑脸来。
“你爸就是懒”,唯独在这方面,母亲和我的观念出奇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