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针锋相对（2 / 2）

她将石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好奇发问，“这是何物？”

空青微笑着冲她手腕点了点头，“莫非你想回去挨霹雳刀的骂么？”

杜若立刻知道他在说什么，连忙拉开衣袖，果见手腕上空空如也，霹雳刀圈画的那一道铅灰般的圆环早已无影无踪。

空青慢慢仰着头倚回了桌边，悠悠然道，“霹雳刀这魔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心眼却一点也不少，连我都要叹为观止。他让你涂着的这焰硝粉天生易燃，若与人肌肤相触，多则五日，少则两日，就能把人炸成烟花。何况他不止敢炸死你，还要在粉末上施法，好让他随时监控你的行踪。”

他两手叠抱在胸前，指尖滴滴答答地敲动着手臂，“我可不想让霹雳刀那双丑眼睛大老远地盯着看，所以刚才就把它擦掉了。至于你呢，你若不想被挨骂，就将这焰硝石磨出粉末，在手腕上补好再回去见他。”

杜若低头凝视着那一小块精致的黑石子，越听便越是心惊。她没想到霹雳刀居然可以监视她所到的每一个地方，也不明白空青为何会将这些事情通通说给她听。如果有选择，她绝不愿意与魔族中人打交道，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难以捉摸，就好像空青，也许上一刻他还把自己从瀑布底下捞上岸来，下一刻他却让他身边的宠物一路将自己拖行而走，丝毫不顾自己尚且伤痕累累。上一刻他会以私藏地图密谋逃跑的罪名威胁自己，下一刻却又轻易将地图还给了自己，好像这地图不过是一张废纸。

直等空青说完，杜若沉默良久，缓缓地抬头对上空青的眼睛，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空青微微拽起了唇角，“因为我高兴。”

他嘴上说着高兴，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谁都看得出来他此刻距离高兴十万八千里远，倒不如说他不高兴。可是杜若又觉说不高兴也并不恰当，因为他也分明没有冷着一张脸。他好像永远介乎于高兴与不高兴之间，从他那颗空洞的心里中渗出一种百无聊赖、毫不在乎的冷淡来。

杜若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这疯子嘴里问出一点符合逻辑的话。于是她强压下心中的紧张不安，转身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路途。

谁知她没走几步，空青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对了，为了感谢你刚才没有把冰球露随地乱泼，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

杜若不得不第二次停下了脚步。

不过这次她还未回头，便听见空青冷淡平静的语声，“我劝你不要劳心劳力去折腾你的地图了。凡间有多大，幽府就有多大，绝不如你想象一般，只是一方可以轻易描画的小天地。你要想回到凡间，除了运动神魔之气、妖法仙术，便只能走你正在开凿的那条山路。而你身无灵力，屈居人下，譬如蝼蚁，又何苦坚持那些我就是我的废话。”

杜若本想回头看他，可他一席话一出口，杜若便下定决心不再看他一眼。他自然是养尊处优，天赋异禀，他不用卑躬屈膝，不用奋力挣脱，他又怎能明白她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穿过了怎样的风雨站在他面前？

杜若深深呼吸着，她此刻已不再感到愤怒，只感到周身沸腾着一种更加灼热的决心。

于是她只静静道，“多谢。杜若从小听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对于其中道理，想必要比空青公子更加清楚。”

她不再搭理他，直接动起脚来跨出门外。她听见空青在屋内轻唤一声，“阿白，送客。”他的语气听来却并不生气。

好像空青公子这样的人，本就不会明白，又怎会生气？

杜若只顾着自己闷头往前走。可她纵然再闷闷不乐，也不得不对周遭一切多留意几眼。

说起来，她本是抱着一种观察附近环境的习惯来四下扫视，谁知四近的风景却令她的呼吸都要为之一顿。鲜花草树，错落有致，落英缤纷，沙溪澄明。此刻正值微雨朦胧，斜风细雨之下，有山石奇叠，有碧潭微波，有亭台映影，有青枝拂墙。泠泠清水将天光树影的倒影揽入怀中，青碧的水面宛若带了颜色的水墨天景；一旁的怪石丛边栽种着几盆各式各样的睡莲，花石相照，叶润珠圆。

杜若未曾想到这可恶的空青公子竟坐拥这样一座惊艳的花园，心中不觉暗道可恶。

更可恶的是，这空青公子好像很热衷于大煞风景，竟将花园的草树束得四四方方，圈裁成一些奇怪的形状，而非像馥池园那样，让花草树木自然舒展。这些奇形怪状的花草树木显然与这清幽典雅的花园可谓格格不入，令杜若颇为惋惜。不过一想到空青公子疯疯癫癫的为人，她又觉得这些设计出自他手也并不奇怪。

她一路在花园中穿行，果然找到了其中一扇厚重耸立的石墙，墙下洞开，与馥池园的园门并无二致，只不过石墙之上并无门匾。杜若自门下穿过，一路边走边用指甲尖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她本以为自己已走出了那扇无名之门，应该已经远离了空青公子的地界，谁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又被一条穿谷而过的小溪拦住了步伐。

区区一条小溪而已，对杜若而言又何至于算是拦路？她昔日可是在云梦大泽中游过水的人。

一想到云梦泽，杜若便是一阵黯然，再也提不起兴趣，将地图收好在腰袋，又弯身挽上裤脚，准备淌溪而过。

谁知她一脚踏入溪流，整个人瞬间变了脸色，连忙拼尽全力抬起脚来缩回岸边——她怎么都未曾想到，这溪水居然冷冻如融霜。

杜若慌忙弯下腰来，将差点冻僵的小腿上下摩擦以缓解寒意。低头的刹那，她忽然瞥见身后一对荧光微烁的大鹿角来——空青公子身边的那只白鹿已不知何时跟到了杜若身边。

与空青公子不同，白鹿的眉眼极为温柔和顺。杜若直起身子，瞧着他轻盈地前进几步，四蹄在地留下梅花般的脚印，随后感到他用鹿角的边缘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脚。

杜若很快反应过来，白鹿是想把自己驼过这冰冻般的溪水。她越看这温驯的小鹿便越是欢喜，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地、试探地触了触他的脑袋，柔声道，“你可以载我过去吗？”

白鹿没有躲闪，只是睁着一双沉静而温和的眼睛看着杜若。杜若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跨到了鹿背上，动作极尽轻柔，不敢把鹿毛扰乱。

察觉到杜若坐稳，白鹿立即轻快地迈动步伐，飞奔着跃动在溪水之中，不过多时，他已四蹄上岸，在对岸的沙地上踩出一串墨色的梅花枝来。

杜若连忙翻身下来，忍不住又偷偷伸手摸了摸白鹿的耳朵，“谢谢你啊，小鹿！”

白鹿没有反抗，却也没有移动，只是依然眼巴巴地望着杜若。

杜若微微皱了皱眉，意识到他不完全是在看自己。她回首循着白鹿的目光望去，果见身后的山壁上攀着一种奇异的藤蔓，藤蔓上结满了一种五角星形状的橘色小果子。

杜若心下立刻明了，转身便在山壁边高高跳起来，将够得着的橘色小果子通通摘了下来，一股脑地拢到了白鹿身前。

白鹿果然低下头咀嚼开来，汁水声阵阵入耳。杜若在一旁看着他吃，未曾想到幽府还有这样可爱的存在，忍不住笑了，刚想伸手再摸一摸他，却忽然想起来霹雳刀设定的期限越来越近，她必须立刻回去复命。

杜若只得背过身去，又撞见那满山壁翠绿的藤叶，色泽鲜亮，质地轻薄。杜若习惯性地摘下一片来，对到嘴边，卷起叶边，试探着颤颤巍巍吹出一个轻音来。

不吹得已，一旦音飘而出，杜若的心便沉溺在了回忆的海，好像锦纹公主又在她身边盈盈一笑，缠着要她训练回来的路上去云梦泽边的柳树上摘一片柳叶，回来好教她吹浣纱谣。

杜若默默地折下一段藤蔓，以藤蔓作链串起了那片绿叶，轻轻地戴上了脖颈。

然后她微不可闻地在心中叹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