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男主终于出场了!(2 / 2)
她阖上双眼,眼前却有若进入光明的殿堂,殿堂中扑来了无数闪光的影子:发中簪花的锦纹公主嫣然回首,冕旒飞旋的楚王眸若天光,还有苍耳师兄、凌泉师兄、南星大师兄、无患子师兄、蝉蜕师弟的身影明晃晃地交叠而来——
她在雪方池前,瀑布声中纵身一跃。
杜若觉得自己也许是磕到了水底的岩石,也许是受不住地势的冲力。总之当她悠悠转醒时,她只觉面颊生疼。
可是奇迹般地,除却些许湿润的气息云雾般萦绕在她身边,她仿若从未浸入过水中一样干燥出奇。楚人善水,杜若当然知道跳进水潭中那种湿透进骨子的感觉,可此刻她整个人却像只觉是梅雨天的木地板一般,只有几缕朦胧的水汽触感。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眼角有些轻微的疼痛。杜若身为云梦卫,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不在少数,她很快适应了这种刺痛感,慢慢将眼睛睁开,周遭的一切像是糊上一层白雾一般闯入她眼中,她只能看清几块粗略的颜色与形状,有棕色,有绿色,还有一些方形的高大块状物耸立在侧,遥不可及。
杜若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终于逐渐清晰明亮起来——棕色的是沙地,绿色的是细草,高大的块状物便是身边的群山。好像方才下过一场雨,沙地上的细沙与水滴凝合在一处,铺就一整条泥泞的土道,连山色都焕然一新,亮晶晶地晃着她的眼。
只不过眼前的山好像会移动一般,除了那种明亮的石色之外,还有星点遥远的绿意点缀在不同山头,在她眼前徐徐移动,新露淋洒之下尽态极妍。
杜若足足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意识到正在移动的并非山头,而是她自己。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脑袋终于像是开窍一般忽然清醒过来,转头意识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竹青色的缎带,缎带的另一方系在一道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白色的长着一对鹿角的动物身影上,那动物的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迤逦前行的雪白影子,宽大的衣摆铺托于地,有如泼溅一地的柳絮。
杜若瞪大了眼睛,脑子飞速转动之下,她发现自己现在正在手腕被绑拖行于地,周身湿润的触感正是因为衣物蹭着地上的泥泞,脸颊上的痛感也多半是自己的脸贴于地面摩擦而过留下的掺着泥水细砂的伤口所致。
岂有此理?她虽然已被俘虏,可至少可以选择反抗,可以选择伪装,可以选择等候时机冲出重围。可眼下她竟然只能颜面无存地像货物一样被拖在地上,从小到大她几时尝过这般耻辱?
杜若心中腾地窜起一股火来,心头的燃烧感促使着她拼尽全力试图挣脱开那看似柔软实则牢固的缎带。单手无力,她便凑过脸去用上了牙,她不顾一切近乎疯狂地啃、咬、拽、磨、扯,终于一把挣脱开来,用尽一切力气支撑着从地上站起身子。
起身的那一刹,她一抬头就在平等的高度对上了前方方才还居高临下的眼睛。就在她面前的不远处,立着一人一鹿。鹿是眉目温和,通体雪白,一对鹿角荧光柔烁;那人却是雪衣青带,花冠束发,袍袖飘飘,赤足于地,肤色剔透,眉目清俊。
只是他虽长得漂亮,眉眼之间却并无丝毫笑意,冷得像天边的寒星。他的眼眸不闪不避地迎接上杜若怒意中烧的视线,清澈而空洞的眼中毫无一丝多余的波澜。
杜若强压下怒意,一字一句质问道,“我只问你一遍。这是何处,你为何要拖我来此!”
那人淡淡道,“你从瀑布上跌下来,自然走不动路。我不拖你过来,难不成要抱你么?”
他忽而目光下垂,扫过杜若的衣襟,眉心微蹙,“何况你浑身脏乱如此,我不让白鹿拖着你,难不成让它背你么?”
他的声音让人联想起青竹与飞鸟,可话中那股傲慢骄矜之气却是令人作呕。
傲慢骄矜的人,杜若见得不少,可若像这样傲慢骄矜还傲慢骄矜得理直气壮的,杜若还真是闻所未闻。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唯余一双眼睛还能将心头的一股火气喷涌而出,能够直直逼视对方,滚烫翻熔有若铸剑的炉。
可那人却依旧视而不见,只是缓缓启唇道,“现在你若是可以走路,自己跟来便是。你应该清楚你现在是谁,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什么。”话音刚落,他便掉过身去,只留一个冷漠依旧,疏离依旧的背影,仿佛自己已经不用再正眼看她一眼,仿佛杜若天生就该又卑贱又肮脏,就该被鞭子抽打着赶工为敌人开路,就该历经千险替一个不认识的人寻找世界上最难寻找的奇珍异草,被白鹿拖曳而行更是天经地义——她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阶下囚,她和她所代表的一切都已经被剥夺,她难道还能算是一个人么?她开路与否,找草与否,步行与否,对高高在上的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杜若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终于知道大王与锦纹公主为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振臂之声划动了空气,令前方那白衣人影不由自主地循声回首,只见杜若站在原地,双脚未曾挪动分毫,手却已拽开了那竹青色的丝缎,像盘蛇一般绕上了自己的脖颈。
“不错,我知道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和你们魔族在外边千千万万的阶下囚一模一样。”这一句话,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的她,此刻的话音却掷地有声,力可断金碎玉,“可是我和你不一样。在我看来——”
杜若语声微顿,泛红的眼眶中却是异常明亮辉煌,“我依然是我。”
话音一落,她已什么都不再去想,双手交叠,将锦缎用力一扯,下一刻,一种窒息般疼痛的黑暗像潮水般将她吞没殆尽。
杜若接下来感觉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自己的鼻子。鼻翼扇动之间,一种幽冷宁和的药草芬芳与一种清澈恬淡的竹气温柔交融,有如振翅的蝴蝶般在她鼻观环飞不止。
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眼睛。心悸于上次眼角的疼痛,她这一次先试探地将眼角撑开一条细缝,眼前一捧柔和的光亮登时扑了她满心满眼,令她下意识地随之完全将眼睛睁开,同时意识到自己的眼角早已恢复如常。
她的目光告诉她自己此刻正身处一间装潢幽雅,颇具古风的小木屋之中。四面竹墙若花瓣般向内聚拢,就连阳光进了这屋,都仿若浸在竹海松涛之中一般,平添了份凉澈清隽。冬阳就这样宛若清风般钻入了雕花的竹窗之中,轻抚得地面上铺就的崭新檀木柔光辗转。屋内陈设精简明晰却又错落有致,屋子一角斜倚一把绿弦古琴,琴旁的一方玲珑的小木桌上还以镇纸押着一卷墨水淋漓的字画。就连屋顶上也垂下六七簇颜色各异的花束,有的已经风干,在微光下凝冻着某种陈酒般的色泽;有的却依然新鲜明动,沾带昨夜的新露。
杜若的视线从花束上下垂的刹那,那白衣的人影也已随之进入她的视线。清澈的曦光将他雪白的衣角与发上的早桂浸得晶莹饱满,杜若的心却像是沉到了海底,下意识地想要动身走开,那白衣人影却蓦然回首过来,语气相较先前已缓和了许多,“你们楚人都喜欢这样,动不动就拿以死明志当好玩么?”
杜若从心底鄙夷他的冷漠,一言不发地想翻身下床,谁知那人已先开口道,“你从那么高的瀑布上摔下来,又差点把脖子勒断,现在五脏六腑具受其损,若是不好好躺下,只怕连我也救不了你。到时候你若还想逃出生天,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杜若本不想搭理他。救她?真是可笑,他别加害于她已经算是她逃得快了。可当他话中提到“逃”字时,杜若却不得不停顿下来,骤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白衣人影调转过视线来,抬手扬了扬手中的半截图纸,图纸之上赫然是杜若此次外出采药时一路沿途构画的山水洞穴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