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回忆（1 / 1）

作者：边志韪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天，从早上醒来直下到晚上睡去。寒风呼呼地敲着玻璃窗，雨丝淹没了窗外的世界。我站在窗前许久，抱着手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窗的景于我早已厌烦，而除了这一窗之景，此时留给我的只剩独身异地的明灭更漏。我想转身，又想闭眼，却在一刹那被眼前的意外所吸引。那是什么呢？我睁大眼睛，倾身向前，试想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雨帘。啊，原来是一只小狗，一只黑色的小狗。大雨拦住了它的归路，而它却不慌不忙、神定气闲地端坐屋檐下，昂首挺胸地面对这一季的风雨。

我真想跳离这个窗口，却一把跳入了记忆的山林。那时的我还很小，身边也有一只小黑狗。除了夕阳，夕阳下的田野，田野里的稻穗，稻穗中的芬芳，还有那头我视之为“死敌”的老黄牛，就只有这只小黑狗能够陪伴我，能够听懂我的话，能够明白我的心，能够为我凶吠为我抽噎为我温存。

刚来我身边的那几个晚上，它总是不停地奶叫，像一个刚到陌生环境的孩子，那样不安那样惊恐。为它整理的小窝也不睡，不停地用两只前脚拍打着我的房门，以至惊扰到父母，说要将它送回，却只有我明白它的心思。我想，如果它是一个人，和我一样的人，现在的年龄定是和我差不多。于是，我偷偷将它抱到床上，用手抚摸它的皮毛，不一会儿，它就在我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大概是睡着了，因为一整晚，我都没有再听到它不安的叫声。

那一晚，我也睡得很沉，直到早上被它的舌头舔醒。我慌忙起身擦掉它的口水，看我越是狼狈，它似乎越是开心，在我的面前蹦蹦跳跳。我一把将它抱起，又扔到半空，它吓得嗷嗷直叫，待我将它接住，它又开始舔我的手。自那以后，它再也不感到陌生，看到谁都会摇头摆尾，而只有在我面前会前脚跃起，想要一把扑入我的怀中。

我们是形影不离的，连“几乎”都省去了。我的身后、我的身侧、我的脚边、我的怀中、我的枕旁都是它。那段日子，故乡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的足迹。因为有它在我身边，我哪儿都敢去，连最怕的荒冢丘都敢进入。记忆中永远定格着奔跑在阡陌间的孩子与小黑狗的画面，无论周围的环境如何沧海桑田，以至岁月模糊了背景，都不会忘却那段无忧无虑的光阴。那时我们的步子都很小，甚至迈不过眼前的小水沟。它一把跌入小水沟中，嗷嗷地呼唤着。而我的手也不够长，我几乎趴在地上，想伸手将它救起，但我失败了，一不小心自己也滚了下去。我差点哭了出来，而它却兴奋地嗷嗷直叫，冲着我不停地摇头摆尾。

我不会忘记那个洒满夕阳的黄昏。我和它坐在高高的土丘上，有一棵大树的土丘，长满长长的绿草的土丘。我们一边望着金黄的稻田，一边守着身旁的老黄牛。溪水就在我们的身后潺潺流逝，伴着稻香的风不时地抚摸着我们的脸颊。我们忘记了炎热，忘记了黄昏，忘记了过往和未来，整个天地间只有我的笑声和它的叫声。突然，它一个箭步，窜起来扑向我的脚边，嗷嗷地撕咬着什么。我忙起身查看，只见它嘴里死死地咬着一条小蛇，蛇尾还在微微卷动着。我生平最怕的就是像蛇一样的线形生物，当时直吓得我往后跌了几个踉跄。后来听父亲说，那是一种很毒的小蛇，时常有被咬到的农人。自那以后，我便更加离不开这小黑狗。在我看来，它不仅能听懂我的话，更重要的是，它竟然在关键时刻勇敢地救了我。我将它扛在肩上，抱在怀里，甚至在突降大雨时脱下衣服为它挡雨。我想我可以不要爸爸，因为他总是阻止我和小黑狗玩。我想我也可以不要妈妈，因为她总是嫌小黑狗脏。但是我想说，我不能没有小黑狗，我不能没有小黑狗，我不能没有小黑狗……

我们的快乐从一年的初春到冬末，很快一年就过去了。小黑狗也由一只小奶狗变成了大黑狗，它还是喜欢前脚跃起扑入我的怀中，但显然它的个头快赶上我了。我已经不能将它扛在肩头，举过头顶。但没关系，它再也不会掉入小水沟里嗷嗷直叫，它已经可以游过小溪，翻越高山，照看老黄牛，守家护院。我们还是会在洒满夕阳的黄昏时分坐在土丘上忘情欢笑。但此时，只是端坐的它竟然已比我还要高，并不时转过头来对我坏笑，露出它那一排长长的白牙。那一刻，我仿佛感到一位年长的大哥坐在我的身旁，并且它的步伐总是走在我的前头……

直到有一天早晨，它还是蜷缩在自己的窝里，饭也不吃，无精打采的。以前天还未亮就能听到它凶狠的吠叫，最近看它仿佛越来越无力，看到我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尾巴。我将它的头揽入怀中，像以前那样逗它，可是它的兴致似乎很低。我以为它是因为这几天跟着我天天往外跑觉得累了，我确实是这样以为的，于是就没再去打搅它。到晚上我给它端了饭，而它只是微微舔食了一点。睡前我去看过它，它只是勉强地向我摆了摆尾。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它的窝边。而此时，它是那样僵硬了，任我怎样呼唤、怎样抚摸、怎样逗弄，它，再也没有动过了。再也没有向我摇头摆尾，再也没有前脚跃起扑入我的怀中，再也没有冲我微笑、露出它那一排长长的白牙。

……

窗外的雨渐弱了，那只小黑狗也走了……

狗兄，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