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枕头（1 / 1）

作者：边志韪

来广州时买过两个枕头，一个太高，一个太低，都不贵，总之是枕得不舒服。后来得了工资，换了个略贵的，才稍微觉得舒服，但总是爱做梦，睡眠质量也依旧没有提升。直到有一晚在半夜醒来，漆黑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发现自己枕在一块硬硬的东西上（后来发现是一本很硬很厚的书，以为自己正身处在那个熟悉的床头，有着一只硬邦邦的木质枕头的地方。

记忆中，在那个床头睡过几次，但每次都被粗糙且生硬的被子硌醒。尤其是醒来时，后脑勺就像被重物敲击过一样。经过几次痛苦的经历后，我终于找到了原因，就是这只黑乎乎且愚笨坚硬的木质枕头弄的。

第一次发现这只木质枕头是在一次捉迷藏的游戏之中。每次游戏时，哥哥姐姐们都不敢进这个漆黑的房间，尽管这是爷爷奶奶的卧室，但因为太黑太静了，着实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而正因为如此，我每次游戏都选择藏在这里，只要进去了，就没人敢进来找我。最后，哥哥姐姐们也都知道了我的心思，每次游戏最后都会站在门口对我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因此，我一个人待在里面也觉得无聊，就干脆爬上床，准备躺在床上等待游戏结束。

爬上床后，我倒头便睡，却在脊背沾床的刹那跳将起来，摸着后脑勺几乎要哭了出来。疼痛稍止，我摸了摸床头，拾起一块黑乎乎的长条形的东西，比一只冬瓜略小，棱角已经磨圆，摸起来还算光滑，但敲起来却咚咚直响。我很是纳闷，猜不透它的用途，只是感觉很神秘，就像这漆黑的房间一样让人感觉神秘。后来我和爷爷奶奶睡时，才发现它是一只枕头，一直枕在爷爷的脑后。

知道这是一只枕头后，我对它便更加好奇了。枕着如此坚硬的枕头，爷爷竟能呼呼入睡？于是有好几次，我要求爷爷让我枕着它，心中窃喜，以为整晚都会好梦连连。但实际的感觉却差之千里，别说好梦，光是枕着就像枕在一块又冰又硬的石头上。几次下来，对它的印象由好奇变成了讨厌，觉得它不过是一块恼人的烂木头。看我对它没什么兴趣了，爷爷呵呵直笑，仿佛一块宝物失而复得。奇怪的是，枕在他的脑后，却像枕着最柔软的棉花。待他睡着，我用手按了按枕头，想确认是否枕在爷爷脑后就会变得柔软无比。但即使如此，枕头的质地也是丝毫没变。

出太阳时，爷爷偶尔会把这只枕头拿出来晒一晒。每当这时，我都会趁爷爷不在，偷偷将它拿在手里把玩。我甚至想看一看是这枕头硬还是石头硬，于是抱起枕头就要往石头上砸，还好每次都被爷爷及时发现制止。渐渐的，我对这枕头的兴趣就越来越淡了，觉得它终究只是一块木头，而且不好看，也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睡觉时，我会将它推向一边。看到它，我也不会有任何把玩的冲动。总之，我渐渐地对它视而不见了。

直到多年后，爷爷病倒了，一年中躺在床上的日子越来越多，尤其是最后那段时间。每次走进这个房间，药味和悲哀的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每次看他都是很痛苦地躺在床沿，枕着这只硬硬的枕头。他也会流泪，夜深人静时，他的泪水应该全部流进了这只枕头里吧！呼呼大睡时，所有的美梦应该也都藏在这里吧！生命的最后那几天，伴他左右陪他度日解他忧愁的应该也是这只枕头吧！这是一只只属于他的枕头，也只有对他才会温柔以待，对其他人大概都是一副冷冰冰硬邦邦的面孔。

最后那个下午，听奶奶讲，弥留之际，他抓住奶奶的手，声音几近微弱。他呼唤着亲人们，但身边只有奶奶一人。他双眼微睁，身体的疼痛并未停止，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的头侧向一边，枕着那只黯淡无光的枕头。

爷爷走后，这间昏暗的房间就被腾空了，里面的家具也都消失不见了，再也没有人住在里面，也没有人在里面游戏。

有一次听奶奶说，在深夜时，她听见有人在这个房间翻找什么东西。后来进去一看，发现那只木质枕头掉在地上，她说应该是爷爷回来取东西。这些当然是她的迷信，但我却情愿相信这是真的。

后来，这只枕头当然是烧掉了，以阴间的逻辑，这样死者便能收到。自那以后，奶奶说爷爷再没有回来过。看来，这只枕头对爷爷来说定是意义非凡。不过，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了他的东西，就连那个昏暗的房间也不在了。我没有见过爷爷的遗容，也没有见过木质枕头化为灰烬的样子，但在他走后，我一个人来到房间，我并没有感到害怕，我站在曾经床头的位置，我仿佛看到他正枕着木质枕头静静地躺着，很安静，很安详。

突然，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