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鲸落（1 / 2）

女孩从小便得了绝症，终日坐在轮椅上，她的一生从未见过大海，却向往着生活在海面之下的鲸鱼。

虽然只是科普书内的插画，或者电视里的节目，但她始终对那神秘孤独的精灵充满了热爱。尽管每过一段时间女孩都要去小镇中的医院接受治疗，而每次她的病情似乎都会严重几分，但至少一想起鲸鱼那雄壮悠然的模样，身体上的痛苦都会有些许消退。

为了照顾女孩的情绪和触不可及的梦想，父母特意为她准备了堆满了鲸鱼饰品、壁纸的房间，甚至连天花板都刷成了带着幽暗的蓝色，尽管女孩不擅交流，可坐在这一方天地中，她依旧笑得很开心。

她总是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抛弃残疾的双腿，像鲸鱼一样遨游于无垠深海。当她告知母亲自己的想法后，那位面目苍老的女人还是忍不住哭着抱住了她，滴落的泪水中有她喜欢的咸味。

然而除去简单粗略的话语，母亲不知道的是，正是从这天起，女孩为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定下了全新的目标。也还是从这天开始，女孩变得更不爱吃药了，同时，孤僻安静的她却交上了一位新的朋友——海洋馆中的鲸鱼。

它叫卡尔，几日前在海滩被发现时已然奄奄一息，救援行动被全程直播在网络上，这自然也引起了女孩的关注。

“妈妈，它怎么了，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痛苦？”

“它搁浅了，孩子。”

女孩还小，尚不清楚潜藏在这背后的自然原理，只是觉得这头与众不同的鲸鱼似乎和自己有着类似的共通点，都是那么特立独行，也都带着些他人眼中病态的模样。

“搁浅。”

既然鲸鱼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她呢？如果学着像鲸鱼一样思考，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变得和鲸鱼一样呢？

母亲离开后，女孩再一次将自己关进了房间。窗外，月光从高悬于天际的银盘上脱落，划过窗棂，贴在了女孩消瘦的面颊上。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远方，漆黑的海面画着一抹璀璨的白色，就像很多年前她还能行走时那般明亮。

在女孩的思虑中，时间也在缓缓流逝。而经过认真地照料，卡尔总算是恢复了神气，它现在住在城市中唯一的海洋馆里，听广告说，那里有进口的巨型水族箱，游弋其内，卡尔能像在它从前的老家一样自由。

于是，在女孩进行下一次治疗前，她的父母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带女孩去见见她心心念念的鲸鱼。

周六的街道熙熙攘攘，哪怕在偏僻的场所也挤满了出来散心的人群。坐在轮椅上，那位清瘦的女孩时常会成为他人目光的焦点，虽然他们全都装着谨慎、漫不经心，但在女孩眼中，却还是有种正在被当成动物观赏的感觉。可尽管再不舒服，想见到卡尔的欲望依旧难以压制。

女孩紧攥着衣角，侧眼看向一边侃侃而谈的父亲，他的脸上比平时多了些罕见的轻松，就好像从很久以前，看一眼鲸鱼也成了他的目标。

终于，经过了十几分钟的跋涉后，当巨大的蓝色幕墙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当那来自遥远异乡的生命在她瞳孔的反射中肆意游动时，女孩还是忍不住捂住嘴唇，小声感叹道，

“太美了。”

她的眼眸里满是阳光折射下碧蓝的凌波。

澄澈的色彩仿佛有了生命，流淌进偌大的海洋馆中，无数双眼睛都牢牢盯着那庞大、瑰丽的身影，根本没人注意到在水族箱前女孩小心压抑的赞叹。

也幸亏没人注意，女孩才得以在攒动的人潮中寻得片刻的安宁。她伸出手，任凭璀璨的波纹在指尖婉转摇动，那深藏已久的念头此刻仿佛近在咫尺。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每天清晨，都有一副娇小的身躯蜷坐在轮椅上，仰望着那叫做卡尔的鲸鱼。

“卡尔。”

女孩时常会同卡尔低声交谈，细微的言语转瞬便会淹没在他人的赞叹中，没人能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就算有视线划过，最多也只是在她身下的轮椅上停留须臾，接着便匆匆扫向了其他新奇的角落。

然而就如同其他人一样，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女孩也始终未注意到在她背后，一道不时抛向自己的目光。

几周过去，治疗的日子到了，在与卡尔进行简单告别后，女孩被送进了满是绝望气息的医院。在这里，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相同经历的伙伴，有的人依然无知的快乐着，有的人却紧盯着地面一言不发，也有的人总是带着许多满面关怀的亲属，而有的…

哦？

女孩四处寻找，上次同他说过两三句话的那个男孩，好像缺席了。

医生从酒精味浓郁的房门内走出，如往常一般微笑着安抚每一位来到此处的孩子，见到他，几乎所有人都会或多或少有种莫名的紧张，但今天的女孩却不是。

因为她是一条鲸鱼。

她坚信在这段时间与卡尔的接触中，学到了变成鲸鱼的秘密，只是连她的父母都不知道，那办法究竟是什么。

然而每当别人问起，女孩总是会用心地回答，“搁浅。”

可惜哪怕是庞大的鲸鱼，在搁浅时也是无比痛苦的。

女孩终究还是彻底病倒了。

如今，她盖着画满鲸鱼图案的毛毯，身上、脸颊上全是细密斑斓的碎光。

和从前相比，那承载着她身躯的轮椅似乎又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