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庐2(1 / 2)
大月平政十年十月二十二。
未时,初冬季节,午后的辽东平原稍减了几分寒意,日头高悬,刮了一夜的西北风也渐渐平息下来。
平辽卫诸军已经连续行军将近五个时辰,刘承以奔袭必速为由回绝了几次下属们歇息造饭的请求,是以全军上下,疲敝劳累,饥肠辘辘,所幸军装棉袍还算厚实,连夜行军也没人冻死。
“督帅!”有一年轻将军骑马来至中军,满脸焦急,正是千户官李继,“必须要歇一下了,早饭午饭均未进食,行军又如此极速劳累,将士们俱有些顶不住了!还请督帅爱惜兵卒,下令稍住,让兄弟们吃点东西再赶路吧!”
刘承端坐马上,只斜眼瞥了李继一下,淡淡开口说道,“李将军是在指责本帅驭兵严酷吗?”
“末将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啊!”刘承转过头,正视李继,眼神阴冷。
“末将并无怨怼之心,只是怕如此行军,将士们体力难以支撑,届时军心难免会低落几分,恐将误了督帅奇袭之策啊。”李继压了压心中郁气,竭力保持语气恭敬。
刘承不为所动,轻挥了一下马鞭,道,“李将军不必说了,本帅知你心思,只是这奇袭一策,奇就奇在一个快字,全军上下自当全力行军,若走几步就要歇一歇,行几里就要埋锅造饭,那还奇袭干什么,干脆回平辽城等着宁奴上门就好了。”
“你且回你军中,约束兵卒,不得擅自停步,这是军令!”
李继无法,只得悻悻然领令归去。
“督帅,”李继走后,一直在刘承身侧的陈蒙低声出口,“李继这人虽不与我等一心,但他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行军下去,军心是要有些不稳,等到吾等行大事之际,恐怕诸军就不好约束了。”
“本帅心里有数,前方二十里处便是柳家堡,大军行至此处便稍作歇息,过了柳家堡,再急行百十里就进入燕军游弋之地了,到那时,吾等就可以稍稍松口气了!”刘承微微摇头,接着说道,“军中似李继这等人,还是有一些的,等到了马顺口外,吾等行事之时,这些人中有些向生的,也就随吾等同去了,但恐怕也会有几个脖颈硬的,你要早做些打算,届时,不能叫这些人生出变故来。”刘承眯了眯眼,目光凶狠,“如此大事,总是要流些血的。”
陈蒙点头称是。
……
“哼!口口声声奇袭,有这样的奇袭?两万多人,几里地长的军伍,大白天就这么明晃晃地行军,真当宁奴斥候是瞎子吗?奇在哪里?”李继并没有回自己军中,而是打马来至议事时身侧千户官的队里,用只两人听的到的声音,在嘴里牢骚不停,“奇在不让吃饭,不让歇息吗?王兄,你说说看,咱们这位总督刘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中年千户姓王名中,与李继均为平辽卫骑兵千户,二人是同乡,又同时进入靖边军,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下来,两人血里火里幸活下来,又几乎同时累功升任千户,颇得当时的靖边总督毛龙赏识,被其引为亲信,自从毛龙死后,刘承上位,二人便不被待见,受其排挤,只是战功总归是抹不去的,两人打仗也都是一把好手,所以才堪堪保住了千户之位。
王中毕竟年长,气度比李继自然沉稳许多,“李兄弟!这些言语到我这就停了,万不可被别人听了去,咱们老兄弟们本就不受待见,你以后不要如此气盛,该忍的时候就忍忍,不能再被他们抓住由头了!”
“哎,”李继无力叹了一声,“毛帅在时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我兄弟只管听令打仗就好,可是如今,我只觉得自己活得就像个天天受气的丫鬟,还他妈的得是个哑巴。”
王中闻言笑了一声,“你这混小子,哪有领千余兵马的丫鬟?还哑巴?哪次也没见你少说话。行了,你别抱怨了,为兄有正事跟你说。”
李继闻言,赶忙收敛情绪,道,“兄长请讲。”
王中稳重多智,李继勇猛鲁莽,这些年来,两人一直是王中思量谋划,李继言听计从,这才在没了毛龙的靖边军中能待到现在。
王中先是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四周,然后俯首低声道,“你我二人要多留个心眼,我与你一样,也觉得此次督帅号称奇袭的计策其实破绽百出,我怕……”王中顿了顿,又抬头观察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怕刘承此番作为是别有用心,若是他还有别的退敌谋划倒还好说,你我听令便是,可若是他心怀不轨……”
“不轨?刘承还敢反了不成?”李继失口而出,声音不自主比刚刚大了一些。
“你闭嘴!”王中瞪眼沉声道,李继讪讪,挠了挠后脑勺,也抬头小心翼翼瞅了瞅周遭。
“这次主动奔袭,太蹊跷了!”王中继续说道,“刘承虽然与咱们这些老兄弟们不是一心,但这些年来,观他行军布阵也算可圈可点,可这次,着实不似以往啊!太冒险了!我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总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告诉你,你我兄弟,从现在起,要时时刻刻小心留意,倘若有了什么变故,我们这些老人,怕是会被首先拿来开刀!李继,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自今日始,你万不可慌了心神,也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意气用事,一定要稳住自己的心绪,该忍的时候就忍忍,别没被暗箭伤了,却倒在人家明晃晃的军法刀下。你明白吗?”
李继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闻言满脸不可置信的震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话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过了良久,他看着自己的老大哥,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
马顺口西北四十里,同样有一支急行军的军队,与北上的平辽卫诸军不同,这些沿着驿道向东南方向疾行的兵马,全是骑兵,大约有三千人,皆悬配柳叶骑刀,腰间挂着轻弓箭囊,有近半数骑卒胯下战马马腹处挂着长枪,人马皆着轻甲,军容肃穆,队列齐整,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自有一股压抑浓烈的慑人军威,杀意内敛,但杀气弥漫。
正是安东卫指挥使王严得了高宗继的“旨意”后,将卫所防务交于两位指挥佥事,亲率三千精骑奔赴马顺口,一路上称得上风驰电掣,王严下令,在保留作战马力前提下,以最快速度行军,誓要将那刘承堵在马顺口以南。
行军队列最前方,王严骑马居中,目光炯炯盯着前方,一脸焦急凶狠的表情。
王严此人四十出头,身材并不高大,在辽东地界,甚至可算的上矮小,杂乱的短髯从腮边连到颌下,大蒜头鼻子冻得通红,穿着副一看就多年未曾更换过的旧札甲,胯下一匹棕红色普通战马,除马腹挂钩上栓着一柄制式战刀外再无其他兵器。
王严长年在边境上带兵打仗,让他看起来年岁要比实际更沧桑几分,若不是在军中,旁人见了也只会以为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可在靖边军里,却绝没有人胆敢轻视这个做了快十年的安东卫指挥使,即使骄狂如刘承,见了王严,面上也是客客气气,虽然私下里小绊子也没少使,可绝不敢明面上大张旗鼓针对这个内心只服毛龙一人的“前朝遗臣”。无他,只因为王严此人,打起仗来凶猛如虎,狡诈如狼,颇得毛帅真传,战功彪炳,随着这些年无数场仗打下来,每次宁奴在他身上吃的苦头,都成了他在军中不断累积的威望。
王严此次听了高宗继传来的“旨意”后,根本没打算验证真假,就直接召集了三千骑兵,将防务扔给两位苦苦劝阻他不可亲临险境的佥事,连夜直奔马顺口,因为直觉告诉他,这是刘承那厮做的出来的事,平日里的些许诘难排挤可以忍让,可谁要是想带兵投敌,那就不能熟视无睹了,王严想的很简单,你刘承一个人想换个祖宗,别带着那两万多一起滚过血水的兄弟!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袍泽被奸人裹挟了去!
“急报!”一人骑马狂奔向着王严所在军伍而来,行至军前堪堪减速停住,一边用力勒紧缰绳一边大声急呼。
王严眯了眯眼,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语气倒是平静干练,开口道,“讲!”
“禀将军,刘承领平辽卫军,离马顺口已经不足二十里。”
“嘶!”围在王严身边诸都尉、千户们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王严身侧的高宗继也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心中惊慌失措,完了!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王指挥使却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继续平静开口问道,“他骑步脱开有多远?”
“禀将军,四千骑兵在前,脱离中军不足五里。”
王严闻言微微点头,自顾自小声忖道,“好快的速度,看来一路上不曾停歇啊,想必刘承本就要一气冲过马顺口。”
“正是如此,”说话的是稳住了心思的高宗继,“王指挥,刘承要行如此大不逆之事,如何行军肯定小心深思过的,也必定想到了只要冲过马顺口他就算成事了!”
“可是……”高宗继顿了顿,看了眼王严,又转过头来,目光在诸人面上转了一圈,这才继续说道,“可是若那刘贼真过了马顺口,届时宁奴必定派兵接应,而马顺口以北,地势开阔,一旦与燕军发生野战,吾等兵力可就更加劣势了,到时候拦也拦不住,打又打不了,这辽东局势,哎!怕是不敢想象了……”说完,高宗继叹了口气。
“高先生,本将不妨直接告诉你,若那刘承真就领军过了马顺口,我会马上回撤,然后立刻率军放弃安东卫,南移平辽城,否则一旦被伪燕贼军抢了先机,从平辽城一冲而过,这辽东就算是彻底丢了,剩下安东、宁辽两卫,覆没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如何在马顺口挡住刘承!高先生有什么计策吗?”王严看向高宗继沉声问道。
高宗继摇了摇头,双眉紧锁,“刘贼近而吾等远,学生愚钝,还没想出主意。”
“诸位将军呢?”
众人沉默不语,有人面色悲苦,有人低头深思,也有人面露茫然。
终于有人忍不住,一位骑军都尉开口道,“指挥!要不咱们干脆撤回去吧!在这里耗着怕也徒劳了,回去早做打算也好啊,咱们就这么三千人马,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啊!总不能凭着咱们这点兵力北上追击吧!”
“说的什么混账话!”一千户官大喝一声,“一仗没打,甚至连那刘承见都没见到,就撤兵回去?没听指挥刚才说嘛,只要回去,就得扔了卫所不要了!难道吾等未曾见血就把这辽东送给宁奴吗!你马都尉怕不是胆都快吓破了吧!不敢打仗就回家当个娘们儿生崽子去!”
被呛了一声的都尉也有了些火气,“我看你说的才是混账话!这跟胆大胆小有关系吗!如今要是没有办法拦住刘承就必须要早做打算!你陈麻子要是有主意就说,要是没主意就别他娘的瞎嚷嚷,嗓门大回家冲你婆娘喊去!老子不吃这套!”
王严抬手止住了想要发作的陈千户,“都闭嘴,是让你们想主意,不是让你们在这吵吵的!”,说着,环视一周,“列位,谁有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