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封绝罚令（1 / 2）
又到周日。丽娅一大早起来，穿上她最漂亮的衣服，去礼拜堂听布道，完后，跟十几个女孩一起被修女带去一个固定的房间做针线活。
他们这个居住区和圣索菲亚大教堂后面的圣母修道院挂钩，牵线人还是社交大能马鲁弗。平日，她们多是缝补一下修女们的衣服和袜子，但现在情况特殊，露西娅院长主动提出想让她们缝点止血带子送过去。止血带有粗细两种，粗的用来包大腿和胳膊，细的包手指。
丽娅本来正在做一只真丝袖袋，放点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儿，可以挂在腰带上，也可以收在袖口里。快做完了，但见大家都开始老老实实地缝止血带，她也只好随大流。这种毫无技术含量，也不需要多少巧思的活儿好无聊啊。
修女嬷嬷也怕女孩子们无聊，给她们准备了甜水和蜜饯、鱼干，让她们吃着玩。
所谓甜水，就是往温开水里放点糖。如果放得少了，和白开水也没两样。丽娅想，以后穿回去要再有人跟她说全世界只有中国人喝开水，她就可以反驳回去——谁说的，起码中世纪的时候欧洲人也给小孩和女人喝开水。
阿妮塔和另外几个一起参加过十字军庆祝晚宴的女孩也来了。她们调节得不错，才几天功夫，看着和往日已经没什么不同了。阿妮塔坐在丽娅旁边，还有闲心挑剔她的手工，又嫌她做得慢。
“你缝一根止血带，我都能缝完两根了。”
可你缝得好丑。
两人互相看不起。坐丽娅对面一个有点龅牙的姑娘忽然问她：“昨天你爸爸是不是带了个十字军来看你？”
女孩子们本来交头接耳，一听全闭上嘴，竖起耳朵。
昨天马鲁弗好像是带回来几个穿盔甲的人。不过他们家每天宾客盈门的，丽娅也没特别注意。被这么一点，她才隐约想起，有个人好像当着马鲁弗的面一直盯着她看？
龅牙姑娘觑着她的神色，小心地笑了笑：“那个人是巴洛维耶家族的，是他们当家人的侄子，我姑姑以前在威尼斯见过他，想不到他这次也来了。早听说他们家老爷子要续弦，他这是来替老爷子看人了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一个个眼放异光，连苏拉也难掩羡慕地看着丽娅。
丽娅不认识什么巴洛维耶，见大家这种反应以为至少是个骑士，但越听越不对。巴洛维耶家是专门做玻璃的？好吧，能有一技之长也不错。这年头会做玻璃和会造船一样难得，没看到威尼斯总督都不许这个巴洛维耶家的当家人离开本国半步吗？就怕他的技术被人偷师。不过听着，这人年纪有点大？不会三十了吧。
丽娅尽量矜持地打听了下她可能的未来伴侣的年龄。
龅牙姑娘一脸歆羡：“听说还不到六十。”
阿妮塔小声叫出来：“和我姐夫差不多大！”
其她女孩也对这个巴洛维耶评头论足，说他家里有多少钱，多少仆人，在大陆还有多少地产，言下之意，都十分羡慕丽娅的好运。有个女孩还开玩笑地说：“我希望我爸也能给我弄个安德烈来。不，一个太奢侈，三分之一个就够了。”女孩们一听都大笑起来。
“安德烈”是巴洛维耶老爷子的名字。一般年纪大的人，不会被年幼的直接叫名字，除非大家真的很熟。
丽娅简直不能相信她听到的。她按了好几次手，才让女孩们安静了些。
“不好意思，你们说这个人几岁了？”
大概她的真实心情满得都浸透到话里了，她这么一问，大家立刻察觉出来，周围忽然安静了。
好一会儿，阿妮塔先冷笑了一声：“不会吧？你还敢挑巴洛维耶先生？他要真能看上你……”她被自己说的这种可能性气得噎住了，半天才恨恨说，“以为自己是谁啊？”
颇有几个女孩附和她，对丽娅很是不满。
龅牙姑娘站出来当和事佬：“丽娅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是这么不知好歹的姑娘，她就纯粹好奇巴洛维耶先生的年龄而已。你们要不要这样？”
阿妮塔不屑地说：“马屁精。她就是这个意思好吧？她可不像我们，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听长辈分配。人家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跟朵花似的，不就为了招蜂引蝶吗？巴洛维耶先生年纪是大了点，当正经人的丈夫没有一点问题，但碰上不正经的女人，恐怕是没法像年轻男人那样满足她的下贱欲望。”
这话说得太重了。刚才附和过她的女孩们也统统不敢再接话。
丽娅看着阿妮塔。她要真的反击，保管能让她颜面尽失。但她在犹豫，要不要和她撕破脸，把那些难听话说出来？阿妮塔如果是因为心里难过，才使劲攻击她来缓解的呢？
可她还没想好，在外人面前向来维护她的苏拉爆了。小丫头口无遮拦，扔下手中活，指着阿妮塔就骂：“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姐姐？我姐长得比你好看多了，她不打扮也有许多人追。你不是还学我姐编辫子吗？有人因此多看过你一眼吗？没有。你就是妒忌我姐！”
阿妮塔夸张地“哈哈”一笑：“你个小鬼懂什么？”
苏拉最恨别人因为她小就看不起她，她小脸通红，再无顾忌：“我怎么不懂？我姐可是清清白白的，不像你，被多少男人占过便宜了？你比威尼斯运河的水还脏！”
她这话一出口，自己先吓得哭了。丽娅赶紧挡到她前面，摆出一副“你们要揍人就冲我来”的架势。
气氛着实僵得可以。
没想到刚才还凶巴巴的阿妮塔，居然被苏拉说得红脸低头，掉起了眼泪。马上有女孩子围上去安慰她，但她把过来的人都推到了一边，然后阴森森地对丽娅姐俩说：“你们别得意，你们也会碰到这种倒霉事的！”说完，她昂着头，不可一世地离开了房间，活也不做了。
龅牙姑娘息事宁人地劝：“好了好了，天气热，大家火气别那么大。坐下，都快坐下！这才缝了多少条止血带啊？”
大家重新坐下，默默干活。
有几个女孩偷偷红了眼眶。丽娅和苏拉都不敢抬头，恨不得把自己缩小塞进桌椅缝里。刚才那场架，看似她们吵赢了，但还不如输呢。这下好了，阿妮塔几个回去一说，她们这“对同伴幸灾乐祸”的恶毒名号是躲不掉了。
这事还没完，阿妮塔走后没多久，一个修女嬷嬷进来，有点不痛快地问她们刚才怎么回事。
“总督那里来人，我刚才在外陪客人，你们里面说的话，我们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姑娘们，我这脸啊，把馅饼放上去直接就烤熟了……丹多洛先生和坎迪亚诺先生两个涵养好，当着我面没说什么，但人家心里肯定要奇怪我们这儿的教会是怎么教姑娘的了。”
女孩们大吃一惊，刚开过“安德烈”玩笑的泼辣姑娘急吼吼地问：“总督那里过来的人？是十字军？他们又来做什么？”
修女嬷嬷瞪了她一眼，还是说了。原来十字军和希腊皇帝签了停战协议，新上任的亚历克赛四世·安格洛斯要他们在君士坦丁堡多待半年，到明年春天再出发。他还邀请十字军进城参观。十字军中的威尼斯人想起这里还有不少他们的同胞，上次晚宴一些人喝醉酒，似乎做下了有亏礼节的事，便想趁此机会，请那些姑娘共同游览，稍作弥补。
丽娅在心里翻译了一下，就是说我们可不是占了便宜就跑的混蛋，我们还提供善后服务，所以知足吧，你们这些平民女人。
她觉得一言难尽，但在座参加过那天晚宴的女孩们都惊喜万分，有人更是小声叫着“圣母”，开心得捂嘴哭了出来。连苏拉也松了口气，似乎代这些人欢喜。
丽娅动了动嘴唇，还是决定闭嘴。
这天的活计做得狼烟动地，好不容易收工回家，走出礼拜堂，就看到马鲁弗几个正陪着一群比萨人从大门口进来。
君士坦丁堡的比萨人远没有威尼斯人多，所以没有专门的官方指定居住区。比萨人和威尼斯人的关系也不好，毕竟两国人都靠航海做生意吃饭，盘子就这点大，你多吃一口，我自然少吃一口。平时他们看到对方都要刺两句的。尤其比萨人，自认来得早，和当地人关系亲密，已经“本土化”，把威尼斯人看作“外来抢饭碗的”。也就比萨的年轻男孩还喜欢往他们这边凑，没事撩拨下威尼斯的女孩子们。今天来的比萨人中，明显年长者居多，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丽娅冲那群人看了几眼，就把一个满脸雀斑的比萨男孩看过来了。那男孩手中还拿了束花。
“安德烈”女孩一点没压低声音地对身边人说“悄悄话”：“她嫌巴洛维耶老，看来是喜欢奥多那样的小种马呀。”
丽娅听到笑声，便看过去，她怕苏拉再爆，赶在她前面说：“还要来是吗？”
那几个女孩连忙噤声，挤在一起走远了几步，还是那个“安德烈”女孩，她大声说：“神气什么？”
奥多已把花递到丽娅面前，笑着吹了一溜彩虹屁，什么她多美多好，他几天没见她多空虚多痛苦。
丽娅瞄了眼花，都是野外摘的：“你有什么事？”
奥多双目灼灼地盯着她：“我听说马鲁弗老爹在给你找婆家了？丽娅，我跟你说过的吧？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要是让我知道你嫁给别人……”
他没说完就把丽娅气得不行，想这话怎么听着像他俩有一腿然后她对他始乱终弃了呢？事实上他们什么都没有。奥多之前追过好几个威尼斯女孩，听说也有叫他得手的，后来他见到丽娅，就一门心思地改追丽娅。丽娅对他始终冷冷淡淡，反叫他的心思更加火热，非要娶到她不可。现在整个威尼斯居住区的人都知道这个比萨小种马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可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威尼斯男人知道了或许还能得意一下他们的姑娘就是漂亮就是有魅力，但威尼斯女人会怎么说呢？丽娅不用多想就知道，她们多半会说能把奥多这种人迷成这样的，估计自己本身也是个浪荡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