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祸乱宫闱(2 / 2)
王邑到时,皇太后赵飞燕已肃拜成礼,正贴身偎于姑母身边。又见皇帝携皇后正欲行稽拜大礼,赶忙躲于王莽身后,低眉垂目,憋气不吭。俟班宫令及董昭仪等一一行过谒拜之礼,王邑便随王莽、王舜及王闳之后,稽首跟唱道:“小侄王邑,恭祝太皇太后长乐未央!万岁万岁,万万岁!”尚仪女官遂上前,执扇轻拂道:“太皇太后诏曰:起!”王邑便随同王莽等立身回班。
刘欣携皇后伴坐于东朝东侧,见太皇太后神采矍铄,便不免心中窃喜,遂话锋轻转,金口大开道:“昨夜孙儿遇一恶梦,梦中与大母龃龉斗气,孙儿一怒之下跳下渐台,溺毙于粼粼沧池中。”太皇太后一听笑逐颜开,见刘欣迷惑,便探前细心阐释道:“阴极则吉,然阳极则凶耳,谓之相反。”皇太后赵飞燕见状,便喜盈盈上前接茬道:“祖孙龃龉斗气,乃吉兆耳,周旋不逆,上下和睦,求无不具,各出其极也。”
皇后傅黛君见众人畅欢谈笑,倍感鸾孤凤只,便懵懂间斜插一言道:“夫君乃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耳。”说罢掩嘴贫笑。董昭仪一听话题走偏,便诡媚轻笑道:“大家梦中与大母斗气,却是为何?”
刘欣闻听董昭仪蓄意点拨,心中暗喜,便胸有成竹道:“先此傅太后曾托梦与我,言讲董贤年少恭谨,忠心事主,当以大贤居位,益加封两千户,赐孔乡侯、汝昌侯及阳新侯国,言之凿凿。朕便与皇大母讨发懿诏,然大母不予,爆发口角,朕一气之下便投了沧池。”说罢便眼圈赤红,潸然泪下。皇太后赵飞燕见陛下触景伤情,边掏出锦帕帮其拭泪,边啧啧叹道:“真性情人也!梦呓中事,何必较真?”
太皇太后悉知刘欣以梦索爵,心中忿闷,举目又见王莽、王舜、王闳等狞髯张目,抑郁不平,便隐忍劝道:“董贤十九封国高安,朝野震动。无功封爵已违祖制,加封三邑,乃祸国之源。和儿有此执念,老妪断不独专,陛下可诘问高皇帝。”说罢,便将鸠鸟玉杖咚咚顿地三声,以示愤懑。
刘欣早料东朝难以应允,便命未央宫少府董恭差狱丞进殿,又命殿内注及黄门、宫婢统统回避,末了立身而起,自袖中抽出简牍一统,躬身奉呈于太皇太后,见简牍阅半,方问询道:“大母深居长乐宫苑,前日可曾派发懿诏?”太皇太后接过简牍细细观看,览罢不由大吃一惊,此诏竟以自身名义派发,内文乃诏王莽迁特进给事中一事。
刘欣见东朝面露惊愕之色,忙趋前追问道:“大母前日可曾发过懿诏?”太皇太后不曾多想,便回应道:“未曾有过。”“如此,乃矫诏耳!”刘欣顿觉精神抖擞,目光贼亮,遂折身回头,着少府董恭将未央宫黄门令缉来问话。
黄门令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刚被狱吏带进殿来,便噗通一声瘫跪于地,牙关上下喀嘣嘣一阵乱响。
刘欣上前厉声喝问:“懿诏乃何人所递?”黄门令一听瘫伏于地,颤声结巴道:“此乃东宫……小黄门……袁骞……递进。”“宣袁骞!”刘欣说罢踞坐原位,安慰太皇太后道:“大母勿惊,肖小伎俩,稍顷便水落石出矣!”
太皇太后忧心之事终是来了。昔日曾听王邑念叼过其事,孰料王邑竟肆意矫诏,胆大泼天。太皇太后环顾四周,见王邑缩至王闳身后,遂压制内火,言语中仍透出平和之相,道:“邑儿,近阶前来!”王邑听罢心惊肉跳,冷汗直流,窥视左右,皆露咄咄逼人之相。见姑母又催,只得战战兢兢爬至阶下,埋头伏跪,一言不发。
时袁骞带到,懵懂地环伺一周,见皇帝启身趋近,忙踉跄跪倒。少府董恭俯身试问袁骞道:“前日,何人将懿诏传尔手中?从实回话!”袁骞忙跪伏于地,怯怯答道:“乃侍中王邑。仆接懿诏便送至殿去,中途并无差池,万乞少府大人明察!”少府董恭立身望了王邑一眼,吩咐狱史道:“押此二人诏狱细审!”四狱史忙称喏上前,将黄门令及小黄门铮膀押出了殿门。
“王邑!”刘欣冷眼一喝,王邑浑身战栗。班宫令见状,也随之伏跪于东朝足前,且凛然道:“王邑有过,臣妾自当同担罪愆!我等不孝,伏惟母后矜疑原宥!”太皇太后见班姫有染,不禁潸然落泪。刘欣轻瞥董恭一眼,哑声问询:“斯人矫诏,当为何罪?”少府董恭垂眉揖礼道:“启禀陛下,矫诏乃欺君重罪,大逆不道,轻者法至死,重者诛三族!”
“诛三族,可有东朝?”傅皇后听闻少府董恭出言不逊,便拔地而起,怒诉董恭道:“尔一裙带之臣,竟口出狂悖之语,来人,拉出宫门仗毙!”
董恭忙掩口惊骇跪倒,面如土灰,遂膝行至太皇太后近前匍匐哭道:“臣恭出言无状,冒犯太皇太后潜凤藉讳,万乞太皇太后惩艾愚臣之罪愆!”董昭仪正于一旁洋洋得意,突见父翁蒙受皇后责难,便赶忙膝行至太皇太后面前挥泪啜泣道:“太皇太后容禀,念妾翁年事已高,食古不化,诚乞大母从轻责罚!”
东朝见殿堂之上跪倒一片,遂呵呵轻笑着扶昭仪站起,朗声道:“昭仪、少府且息腰平身!朕执掌后宫泛四十年,服侍恩养四代帝王,以德报怨,折节恭俭,从未苛责一人。今王邑矫诏,大可廷尉议罪,小可匿于无形。然朕素非护短之人,万勿法外开恩,惩前毖后。狱丞听诏,王邑、班姬押之诏狱,有待问罪。”狱丞躬身称喏,差狱吏将二人押出殿门。
太皇太后折身又道:“朕心乏瘁,众且散去!”说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