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后宫密录（2 / 2）

刘欣携皇后于暖阁妆案前跪坐，遂立于其后，两手尽散其发髻，又用青白玉梳轻轻打理，声调也随之温婉可亲起来，“不瞒梓童，自藩王起，朕便患痿瘅之疾矣！两足实难张驰，而从无疾步者。时有癫痫且肌臀无力，而近日更甚矣！朕非常人也，何尝厌与梓童合欢哉？”

听夫君娓娓诉说衷情，皇后不由得潸然泪下。正悲怆间，忽觉头梳略有顿痛，便于妆奁中拾得一物递与夫君。刘欣会意，便从香奁中沾些出来，涂于发丝，便觉得玉梳游刃自然，顺滑异常。刘欣边梳边复诉道：“朕因董贤出自太子舍人，俊朗温润，两小无猜，曾有心禅让，然遭王闳死谏。朕人品贵重，命比绢薄，妄念梓童、圣卿珠联璧合，诞产皇嗣。近寖剧日重，享国难永，承祚不继，岂不哀哉？”说罢泪流如注。“夫君－－”傅皇后以铜镜观陛下哽咽落泪，遂五内俱焚，便也哭成了泪人。

待三千青丝梳至垂云髻，见夫君于髻前敷一雀爵，尾部斜插一白羊脂玉簪，点翠莲花钗，又细插金缕桃心一步摇，不禁破啼一笑道：“夫君手法如此娴熟，女工拔萃，妾身只问出处耳！”刘欣尬笑着将一对缕空翡翠坠于双耳，又随手摘取几朵梅花揩在鬓边，认真道：“何言出处，幼时绕行祖母膝下，平素见宫婢与大母妆扮，比猫画虎耳！”

傅皇后不啻掩颊莞尔一笑，见镜中冤家兀自陶醉，亦不再言语，遂自奁中点出漆眉笔，眉描远山黛，肤涂玉女粉，朱唇点绛，分外明丽动人。

刘欣见如此风景，不作诗助兴倒也可惜，便冥思苦想，终就一阙，乃随口吟唱道：“屏却相思，宫阙密录暗私语。偎依妆前，梦呓终相觅。花前叠影，惟耳鬓厮磨。西窗白，飘飘凉月，一院冬梅雪。”

“夫君，”皇后双眸盈泪，温情脉脉偎依于刘欣怀中，柔声道：“惜一阙佳赋，既无殿内注也无题名。”刘欣轻吻皇后鬓角，低语道：“梓童可出一个？”“容妾身细思－－便叫《抹奁香》罢！”

“甚艳！”

“勿语！”……

正值两情相悦之时，中常侍吕简跪于殿门低声呼道：“启禀陛下娘娘，桂宫有宣，乞陛下娘娘速去永信殿！”

夫妇逢情浓之时，忽闻禀宣，方知殿外尚跪着一干宫人。刘欣折身欲起，却被皇后那肤若莲藕的胳臂牢牢裹紧，只得递出话来，“朕已悉知，尔等且平身！”说罢又拥其入怀。

傅皇后若惊兔般缩至陛下怀中，两颊绯红脉脉对视，娇羞红嫩之眼帘底下，柔情深眸盈盈生泪，熠熠生恨，如胶似漆，如哀似怨，有鼓励，有哀叹，有肯定，抑或有失落……

刘欣轻轻扯开皇后纠缠，立身坐起，方知泪水洇湿了衣衫。恐皇后瞥见，忙挥袖拭去泪痕，抱得黛君赤身逶于自已胸前，又见皇后泪眼迷离，不忍直视，遂哑声嗫嚅道：“梓童受屈，朕若万箭穿心矣！上天赐我万乘之尊，也予我不豫之躯，难承床第之欢矣！然痿瘅之疾，每况愈下，朕有心诚乞梓童、圣卿帷幄假寐，有皇嗣承阼，朕死而无忧矣！”言罢折身乞伏于皇后足前，泣不成声。

傅黛君闻听夫君违天悖论，顿时讶然，忙穿衣坐起，哑声道：“陛下龙言失仪，疯癫至此！自古帝后一体，当日月同辉！董贤以男儿身妩媚惑主，人神共愤！夫君又允其淫乱后宫，妾身不恭，以死明志！”言罢起身，将绫罗挽结抛至宫梁，便被刘欣死死抱住，傅黛君遂折身伏于床榻之上嚎啕大哭起来。

刘欣心痛欲裂，遂浑浑噩噩俟于床榻之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道：“朕躬欠安……”皇后嚎啕之声嘎然而止，忙拭去眼泪，唤司药速去太医署，被刘欣摆手喝止，其扶额垂目道：“梓童切毋惊惶，惯常如此，小憩便可。”言罢接过司药奉呈的煎汤，皱眉浅酌一口道：“实不忍梓童之苦楚，不知何法方能疏解梓童之屈也！”

“夫君枉读圣贤，不懂弱女之愿。”黛君乜视了眼陛下袍袖，嗔怪道：“妾身倭于夫君怀中，愈是恸哭，愈是欢愉耳！陛下不解床第之道，甚是可恨！若妾身终日哭闹于夫君怀中，虽坠入酆都鬼域也终是不悔兮！”说罢捂脸抵蹭于陛下肩头。刘欣怜爱地轻吻黛君发髻，情至浓处，又一下子箍紧其纤纤细腰。黛君顿时两腮绯红，将小手伸于陛下素衫之内，娇声呢喃道：“夫君－－”陛下用手指轻压黛君绛唇，低声曰：“勿语！”……

此时殿外有马蹄之声迫近，刘欣猛然折起，禁中纵马乃大不敬之罪，宫苑踏马定有大事发生，遂促皇后快起。待帝后二人正装已毕，中常侍吕简便于廊间躬身奏道：“启禀陛下、娘娘，太皇太后懿诏已至椒房殿！”

刘欣忙携皇后趋至正殿，便见少府王闳自殿外疾步而至，进殿见帝后二人深揖一礼，方开言道：“太皇太后口谕！”刘欣及皇后听闻，忙退后揖礼恭听。“永信太后大限已至，敕帝后速赴桂宫守孝！”王闳宣完便小声督促道：“陛下、娘娘，帝太太后回光返照，众王公大臣俱已到齐。敬武公主脾气燥，去迟缘由望斟酌一二。时下太后尚留一口真气，待陛下、娘娘移驾谒见兮！”说罢退后忙疾步而去。

刘欣与皇后听闻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尚仪女官忙遣宫婢与帝后二人整冠束带。出得殿来，龙凤双辇皆已齐备，坐步辇直上北阙，走紫房复道御天桥，直奔桂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