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素手弄纤云 犹恐相逢梦里时(1 / 2)
宋亮是昨晚从管事卫良的口中知晓了庄如雪嫁入卫府的日子已经被订在了半个月后的十九。
他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是如此得快,也没有预料到卫许的妥协是如此轻而易举,心里顿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慌。三千金不是个小数目,卫许怎么会如此容易地就答应了呢?一想到庄如雪即将落在卫洪这样一个远远比不上自己的猥琐之辈手中,他就感到格外的愤怒。
一大清早的时候,一整夜都心事重重的宋亮终于寻得了一个难得的空闲机会。他偷偷地跑出了卫府,急不可耐地来到了怡翠栏与庄如雪见面。一见庄如雪,宋亮便心软了,他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花妹妹此时眼若红枣,泪痕依稀。看起来明显是已经哭过了好几天了。
庄如雪一见是宋亮来了,刚刚止住的眼泪便又一次流了下来。泪眼婆娑地告诉他,怡翠栏老板主意已定,昨日卫家便派媒人来商讨纳采和纳征的日子了。自己是一定会被送到卫府了,过不了几日那个令人恶心的卫洪就要来怡翠栏迎亲了。
虽然此时的庄如雪不过是按照吕承的计划顺水推舟地完成潜入卫府的任务。但面对宋亮,却俨然要摆出一副凄风苦雨的模样,一定要让宋亮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不舍和留恋。
在这一连串声泪俱下的哭诉下,本就魂不守舍的宋亮更是长吁短叹,没了主意了。
只是庄如雪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宋亮与入卫府之前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虽然他曾经确实有心要阻止庄如雪嫁入卫家,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贪恋庄如雪迷人的美色,还有庄如雪对他已经表露心肠,这到手的鸭子他怎么忍心让它飞了。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一方面,半月前在怡翠栏地窖里自己所遭遇的种种,仍然让他胆战心惊,那种如地狱一般的折磨是他根本不想再经历,甚至再次回忆的。他怕被怡翠栏老板知道自己暗中要破坏庄如雪的婚事,难不成自己还要在那个无间地狱里再走一遭。
而另一方面,现在的他已经顺利留在卫府,取得卫许的信任。自己已经看到未来有咸鱼翻身的机会,远大前程正在等待着他。若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失去了获得这一切的可能,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最重要的,也是让宋亮最无法释怀的。正是那个妩媚动人,让他想入非非的卫家少奶奶。自从上次在后花园溪水池旁的一番浅尝辄止的旖旎之后,他的心火中便一直在蠢蠢欲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不是没有可能。
经过了这一连串的权衡利弊了之后,宋亮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救庄如雪的事情,自己只能是知难而退了。
“我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大花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宋亮甚至在自己心里安慰自己道。
这种各怀心事的谈话注定是没有什么结果,在浪费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宋亮故作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怡翠栏。
但放弃庄如雪毕对于自己是一种损失,心情难免不太美丽。宋亮赶回卫府后,便想早些回房小睡,午后再去拜见卫许。
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行踪。一进卫府大门,便寻了个平日里无人的小径,绕着远向自己的卧房而去。结果好巧不巧,偏偏撞见了迎面而来得意洋洋的卫洪。
自从卫洪第一时间知道了父亲已经和怡翠栏老板商量好了迎亲庄如雪的事之后,便一直欣喜若狂,整整一天都手舞足蹈。此时见到宋亮更是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兴奋。
就连宋亮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卫家大少爷竟然以为自己就是卫许同意纳娶庄如雪的最大功臣。
卫洪坚信,正是自己听从了宋亮的劝告,没有鲁莽行事,才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抱得美人归。正是这位新来到卫府的幕僚宋亮去见了庄如雪,事情才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他哪里知道,面前的宋亮心里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卫洪不断地称赞宋亮,什么博学多才,能力非凡,什么智谋深远,洞悉人心。把他肚子里那些所有的赞赏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这才几天的时间,怡翠栏老板就答应了将庄如雪的赎金减半,一出手就扭转了乾坤。自己之前到底是低估了宋先生的才学,也低估了宋先生在庄大家心中的分量。一时间把宋亮夸了个花团锦簇。
此时的宋亮在卫洪的心中是远超之前自己身边庸碌无为手下的智者。更是那些整日里在父亲身边酸文儒墨却一事无成的老学究无法比拟的。
宋亮面上一顿自谦,心里却仿佛被钝刀切肉,痛苦难当。面对卫洪不间断地在自己耳边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模样,宋亮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儿。他又反过来违心地恭维了卫洪几句,急忙找了个由头,想要摆脱恼人的卫洪。却不想那卫洪却如狗皮膏药一般,百般纠缠非要带着宋亮喝花酒去。
宋亮已经开始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了。就在这时,卫洪却突然愣了一下,紧接着神色便开始慌张起来。他急忙靠近宋亮耳边,小声说了句:“宋兄既然无暇,那就下次再说!”也不等宋亮答言,便转身而离去了。这一串反常的举动搞得宋亮莫名其妙。
宋亮心里似乎有一种逃离生天的感觉。待他转过头定睛一看,才明白了卫洪为何落荒而逃。自己此时所在的后花园上,迎面而来了一行众人。远远的长廊方向隐隐约约的是卫许的身影。看来正是自己的父亲大人让卫家大少爷落荒而逃的。
今日的卫老爷红光满面,满脸堆笑,看起来心情极为不错。当然令他如此兴致盎然的并不是自己腌臜儿子卫洪纳妾这等小事,而是他身旁的这一位极为重要的神秘客人。
这位今日驾临卫府的客人姓林名觉,乃是中书台典农司的司曹。这个看起来普通寻常的官职却是整个大汉朝廷粮草买卖的关键所在。对于准备即将在北方六州粮引一事上大展拳脚的卫家来说,林觉大人就宛如必须要好生伺候的祖宗菩萨一般。单是推动这一次林大人的过府,卢缨儿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达成的。
卫许远远便望见宋亮迎面而来,便急忙向他使了个眼色,以示他一起随行招待贵客。宋亮会意,便急忙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听着卫许和林大人在前面一阵寒暄,通过二人言谈,宋亮才大概了解了这内里的情形。
卫许还是找了个由头将宋亮一番略带吹捧的介绍给了林司曹。宋亮本就能言善道,又开始了自己最擅长的角色。他一会儿不露痕迹地恭维这位林大人,一会儿又绘声绘色地说几个机巧笑话,这一路上把个卫老爷和林大人哄得是眉开眼笑,十分妥帖。
众人一行向花园的深处而去。不大一会儿,便转过溪水源头,便来到了卫家内堂大门之外。
此时的卢缨儿正在内堂门前恭候着林大人的到来。毕竟卢缨儿一介女眷,不适合在大门前迎客,但早早在此地恭候,也充分表达了她今日对林大人的敬重。
卢缨儿今日美艳夺目又不失庄重,雍容华贵更胜往昔。林大人和卫许刚刚从花园的一角闪出,卢缨儿便迈步而上,迎接了过去,笑颜满面,好不热情。
她一改往常偏好的艳红色衣风,反而以一水琉璃墨绿的锦缎衫裙裹身,让自己曼妙的身材显得更加错落有致,让人浮想联翩。再加上头饰上翡翠流苏的发簪,增添几分从容典雅之感。长裙戋地,袖口处墨色的帖袖,更显一派富贵从容。左手掌中握一柄细竹削成的团扇,上面正描着盛开的垂丝海棠。团扇在她的纤纤玉手中上下翻飞,时而掩住她如水蜜桃般鲜嫩的粉色薄唇,时而掩住她清丽灵秀的双眸,但却掩不住她周身散发出的万种风情。
卢缨儿天生爱笑,嘴角一弯便是笑,桃花眼一弯也是笑。笑声时而如银铃响叮咚,时而如柳叶拂春风,时而如花雀穿云朵。时而如群峰入花丛。此时此刻的卫府大堂缭绕着卢缨儿各式各样的欢声笑语,让平日里枯燥无趣的卫府充满了难得的欢愉气氛。
而大堂的另一侧,有一个人的情绪却与整个卫府所有人都不相同。宋亮的心里如同黑云翻墨,格外的压抑。眼前的卢缨儿满面春色应承着这位林大人,在她的眼中似乎只有这位位高权重的朝廷官员,而对一米之隔的宋亮却漫不经心,视而不见。宋亮本以为当日在竹管里留下的绵绵情话,应该会触动卢缨儿的心弦,让她对自己高看一眼、厚爱三分。却不想自己徒劳无功,倒头卢缨儿仍然在他面前是一副不屑一顾的世家大族嘴脸。
今日他是处处碰壁,处处为难,一口恶气便堵在胸口。心中早已如万马奔腾,就快要爆发了。
卫家的大堂里,是一片安宁祥和的和谐景象。富贵人生自然有着许多普通人家不能体会的优渥与舒畅,而卫府自然是其中最明显的所在。吃穿的是锦衣玉食,住的是雕梁画栋,行走的是最奢美的马车,时时刻刻体现着许都城里数一数二富户的体面。
卢缨儿亲自招呼着这位红光满面的林大人。不仅连连亲自斟酒,而且还与其有说有笑。看不出平日里矜持的雍容典雅,反而有一种少见的活泼和热情。她本就娇艳如花,巧笑嫣然。这一番倾力招待,让林大人顿感心旷神怡,嘴都快美歪了。
午宴便在阖府上下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中一直持续到了日落三竿。林大人自然是志得意满,心情无比快活。意犹未尽之余,一干众人又开始在中庭品起茶来。
卢缨儿出自颍川卢家。配茶调羹自然是从小修习的必备技艺之一。而她自己又是这方面出类拔萃的行家里手。
此时,一盏名贵的蒙顶石花在她手中被调制的,茶香四溢,满室流馨。
“扬子江心水,蒙顶山上茶。古人诚不欺我啊,这茶色沁碧,香远益清。真是回味悠长啊!”林大人微微笑道。
“林大人,懂茶,一口就尝出了此茶产自蒙山。妾身着实佩服呢!”卢缨儿恭维道。
“茶好,水好,又拜少夫人惊为天人的手艺为其增色。今日我林某能享用如此甘茗,也真是三生有幸啊!”被称作林大人的中年人哈哈笑道。
“林大人,你说得妾身真的是惭愧得紧!”卢缨儿一边妩媚地笑着,一边起身为姓林的男子斟茶。那林大人一双眼睛便停在了卢缨儿的身上,上下打量,嘴角不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正坐在中堂的卫家主人卫许却仿佛看不见一般,浑不在意,也在一旁赔着笑脸,只是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众人皆在品着少奶奶的茶汤,却没想到卫许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说道:“林大人,就凭卫家和都亭侯大人的关系,您也要为卫家多使劲。让卫家早日拿到六州粮引的文书。”
卢缨儿白了卫许一眼,急忙嗔怪道:“公公,今日有言在先,不谈公事,只为恭贺林大人高升而设宴。饮茶更是要讲究个心境,不必让这等扰心的琐事坏了情绪。”
卫许被卢缨儿一番嗔怪,面子上有些尴尬,只好又呵呵地笑了几声赔着笑脸,挤出几句说道:“缨儿说得对,缨儿说得对!”
林大人倒是面不改色,颇有一副上位者的威仪,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看着卢缨儿又喝了口茶。卢缨儿款步而来,赶忙又将林大人茶盏中添了几许新的茶汤。
只见林大人右手附在茶盏之上,微笑地看着卢缨儿,在茶杯上用右手敲了三下。
卢缨儿看到了林大人的动作,略微一愣,目光流转,仿佛在沉思什么?
林大人却微微说了一句道:“少夫人,你且慢慢思量,不着急答复,不着急答复。”
卢缨儿只是转瞬之间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复又说道:“林大人哪里的话,您说怎样便怎样,就照您的意思办!林大人,妾身为你换一泡荆州的米茶。再来尝尝。”
林大人,看着卢缨儿又将茶盏拾起,双手翻飞,不肖片刻,便又妥帖地奉上了一碗新茶。
米茶讲究香糯润滑,入口甘饴。与刚才的蒙山石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口味。林大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吃茶吃了个尽兴,自然是赞不绝口。
天色已沉,林大人心满意足,便起身与卫家老爷告辞。卢缨儿一路跟随,一直送出了卫府大门之外,方才返回中堂。
中堂里只剩下卫许,卢缨儿和宋亮三人。
卫许心中疑惑,便开口向卢缨儿问起刚才的事,说道:“缨儿,适才老夫问起林大人粮引之事,你为何一直几次三番避而不谈?”
卢缨儿面色阴沉,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喜笑颜开。语气中有一种淡淡的冷漠说道:“公公糊涂啊,今日那典农司的林觉到府,真正目的便是为六州粮引讨价还价来的。刚才这林觉敲了三下茶盏,便是要六州粮道利润的三成。”
“这典农司的胃口也太大了。”卫许狠狠地道。
“公公您一句话,搬出了都亭侯。林觉自然是无所顾忌了。”
“这是为何,难道都亭侯还怕这个小小的林觉不成?”卫许,气冲冲地说道。
“唉,公公,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林觉便是为都亭侯大人办事的人么?”卢缨儿诘问道。
卢缨儿继续说道:“这次粮引之事,便是由都亭侯大人一手操办。我们卫家虽然一直以来是都亭侯大人的心腹。但是这一次出面的是这个典农司的林觉,这个林觉仗着自己是都亭侯的妻舅,便一直在我们卫家和都亭侯的生意中中饱私囊。我们卫家又如何知道这三成利润是到了都亭侯手中还是林觉他自己的口袋里呢?所以这一次我本想不露声色,答应林觉的要价,再去找都亭侯,一次性解决掉这个附在我们卫家身上的附骨之蛆。可是,老爷您一句话便让这一切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