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思量自难忘(2 / 2)
厨房的梁师父烧好热水,送进了展青痕的房间。展青痕在里面沐浴,莫燚遥便守在门外。
不一会儿负责帮忙的小丫头夭夭端着叠放整齐的墨绿色官服来到门口。
“莫大哥……”夭夭一脸激动,情绪直接崩不住,说:“大,大,大人需不需要服侍啊?我,我完全可以啊!”
夭夭激动地毛遂自荐,但是莫燚遥一脸“你省省吧”的表情,说:“我怕你对大人图谋不轨啊!”
说完他接过夭夭手里的官服,敲了敲门,门里的人说了声进来,莫燚遥便打开门走了进去。夭夭伸着脖子还想一睹大人出浴的芳容,却被莫燚遥曲起手指弹了个脑崩,说:“还不快去后厨帮忙,小心我揍你!”
“哼!”夭夭气鼓鼓地在门口跺脚,火冒三丈地瞪着莫燚遥。
“外面什么事?”这时候屋里传来展青痕淡淡轻柔的声音。
夭夭吓了一跳,虽然大人声音听上去心情很好,但她也不敢在大人面前多加放肆,于是咬了咬下唇,给了莫燚遥一个“你等着我和你没完”的眼神,便提起裙角急匆匆地跑了。
“没事,衙门里的一只小野猫。”莫燚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眉眼柔和,一脸笑意。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展青痕穿着里衣从迷蒙的水雾中走了出来,右腿不能用劲,他扶着屏风一瘸一拐地伸手去拿莫燚遥手里的官服。
梳洗干净后的展青痕身上透出着冷谧的气息,莫燚遥服侍他穿上官服,给他戴上官帽后退开一步。
这时候再看他,真的是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连莫燚遥都不敢直视他,他总算明白夭夭那丫头一脸的花痴样了,遇见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是个少女都会痴狂的。
“莫捕头,你今年几何?”展青痕转身坐在椅子上,问道。
“禀大人,属下今年二十有四。”莫燚遥拱手回答。
“那我年长你两岁,不知你可否有表字?”展青痕问。
莫燚遥愣了一下,他自己都忘了,名字是谁给他取的,甚至他是不是姓莫都有待商榷,他隐约记得十六岁的时候一个游方术士给他取过一个“浅”字。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术士说的话,他说:“小兄弟你人生要承受的东西太过沉重,老夫送你一个‘浅’字,希望你能少受业障。”
他记得他当时特别火大的骂他:“障你个头啊!你个老骗子!”
哈哈哈,想起来真是好笑,莫燚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倒是有人给我取过一个‘浅’字,不过,也没人这么喊我。”
“那我就喊你子浅吧。”展青痕笑笑,说:“这是个不错的表字。”
啧啧啧,大人真的是个不折不扣地谦谦君子啊,连喊名字都要这么儒雅。他想起自己和衙门里的一群糙汉子打成一片的时候,彼此之间都是一口一个老哥们,大兄弟的……
他不禁汗颜,对展大人的尊崇又加深了几分。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振奋。衙门里人员编制也不多,后厨的是梁师父,帮手兼侍女的是梁师父的女儿梁夭夭。之外就是捕头莫燚遥,捕快有慕然等一共八个,加上展青痕,饭桌上一共坐了十二人,好不热闹!
衙门的后院里有埋了很久的陈年女儿红,梁师父平日里都不让莫燚遥他们碰,以致于一堆酒鬼对他的私藏觊觎不已。但是今天为了给展青痕接风洗尘,梁师父大大方方地把它挖了出来。
拍开泥封,一股浓郁的醇香就溢满了整间屋子,众人纷纷像饿狼盯着肉一般,眼都要冒绿光了。
觥筹交错间,酒酣胸胆,推杯换盏时,谈笑晏晏。展青痕喝下一盏清酒,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他突然就明白了前人所说的“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真可谓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离开帝都的拮据和戚然,此刻通通被入喉的纯酿驱散,他举起手中的酒,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天幕上的姣姣玉盘,想起短暂一面又匆匆分离的那个女子,现在她生死未卜,不知这光辉无限的冷月,是否还能照耀着她。
抬起酒杯,将那杯酒敬皇天后土,敬冷月无情,敬曾经踏在云端,手可摘星的展寂,也敬,那个美丽神秘,可是他连名字都不曾知道的女子。
从今而后,他,再也不是展寂。他只是梦歌城的县令,展青痕。
“大人……”他回过头,才发现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莫燚遥轻声问。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展青痕好似卸下重担一般,清朗地笑了起来,眉眼熠熠生辉,说:“告别过去,来,我们接着喝!”
这一夜,月色仿佛也温柔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慕然从外面把拐杖买了回来,便看见展青痕坐在偏厅的书房里目不转睛地翻看命案的卷宗。
本来头天晚上莫燚遥和慕然交代过,展大人身体还没痊愈,又远道而来,有些东西慢慢再让他接手。就比如这次发生的剜心命案,保不齐是术法高手作案,又或是妖邪作祟,都不好即刻让展大人处理。
但是就算慕然不说,那些命案卷宗就放在书房里,前任县令言飞昏迷不醒,衙门里的事大多都是莫燚遥处理,今早莫燚遥不在衙门里,展青痕居然就自己摸进了书房。
“大人!”慕然抱着拐杖跑进书房,弯腰行礼,说:“莫大哥说,这次您身体还没恢复,不用这么急着办公的。”
“没事。”展青痕好脾气地笑笑,说:“我的伤不碍事。”
展青痕虽然嘴上说不碍事,可是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和单薄的身体都让慕然不禁暗暗担心。
连言飞那样每天在差役面前叨叨叨的嘴碎又充满活力的人,都能一夕病倒,更遑论眼前这位感觉风一吹就能倒的清瘦公子了。
“慕然,莫捕头呢?我怎么一早都没看见他?”展青痕似乎是浏览完了所有命案卷宗,抬起头问道。
“啊,莫大哥他,去找人了,是和这次命案相关的一位姑娘,她受伤了,后来又不知怎么回事下落不明。”慕然回答。
他的回答特别精简,所以在展青痕接收讯息的时候,自然巧妙地错开了他们在找的是同一个人。哪怕慕然多说一句是几陌山的弟子,以展青痕的睿智,多少都能把前后因果联系起来。但是奈何,慕然并没有提那一点共通之处。
“我想出去看看案发现场。”展青痕说完站了起来,接过慕然手里的拐杖。
“是!”慕然也不敢懈怠,急忙跑出去准备轿子。
慕然跑了出去,展青痕便拄着拐杖从书房走了出来,这时候夭夭跑了过来,伸手扶着展青痕。
展青痕对着夭夭温柔地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夭夭瞬间脸爆红,羞涩之情溢于言表。
展青痕更加有些好笑,心想,子浅说的还真对,果然是只小野猫,不过居然还是容易害羞的小野猫。
这样想着,当夭夭扶着他穿过回廊的时候,他突然像感知到什么一样,猛地顿住了脚步,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大人,您怎么了?”夭夭看出展青痕脸上不寻常的情绪,问道。
只见展青痕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屋脊,那里正有人在修补屋顶,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是展青痕敏锐地感觉到,那里有灵力残留,甚至他太过熟悉,熟悉到不敢相信!
是他,居然是他,他来过这里,还和别人有过一场恶战……
“那里是怎么回事?”展青痕呼吸有些急促,问道。
“那是前天,莫大哥带回一个据说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哦,她是几陌山薛姑娘。才做完询问,就在那里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怪人打了起来,当时他们交手弄得天昏地暗,屋顶都被掀翻了,薛姑娘虽然把那个怪人打跑了,但是她受得伤也不轻,吐血不止呢,我们都吓坏了。”夭夭绘声绘色地给展青痕讲述,完全没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复杂不已。
“你说,一个几陌山的弟子,在这里和一个怪人交了手,然后受了重伤?”展青痕重复了一遍夭夭所说的经过,脑子里一下子犹如闪过一道清明的光,他好像抓到了一些来龙去脉,问道:“后来呢?你们说莫捕头一直在找人,就是那位姑娘?”
“对呀,本来莫大哥带着薛姑娘是要回几陌山求救的,但是后来慕然把莫大哥带了回来,莫大哥醒过来就嚷嚷着说薛姑娘不见了,这不,昨天他就是要出去找,大家不让他出去,后来大人您就来了,这一大早,莫大哥他天还没亮就又出去了。”
展青痕的脑袋腾地一声剧烈地疼了起来,他脸色极速惨白,手上的拐杖差点拄不住,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似乎要摔倒。
夭夭不知道这突然的情绪剧变是怎么回事,赶紧手忙脚乱地紧紧扶住展青痕。
就好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死死地勒住,他开始眼神冷锐,呼吸越来越沉重。
居然会是那个人在这里作恶!他抬起头盯着那个屋顶,表情由复杂慢慢转变成狠决的杀意。
夭夭近在咫尺地看到那种毫不掩饰的杀气,被当头一棒般地吓得目瞪口呆,害怕地松开了扶着展青痕的手,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他。
她实在吓坏了,前一刻还温润如玉的大人,倏忽之间就变得像冷血的罗刹。
“大人……”夭夭怯怯地开口。
但是展青痕完全没有听见,直到打点好出行准备的慕然跑了过来,他才回过神。
虽然须臾间压下了透出的冷锐杀气,但是他看向慕然的那一眼,里面还迸发着褪不去的寒冷,慕然当时就被吓了一跳,离着展青痕几步远停下了脚步。
“出动所有的人,把莫捕头找回来,我有事问他。”展青痕低声开口,虽然语气很轻,但是那种感觉就像冰刃划过心尖,让慕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