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陆生鮟鱇(1 / 2)
卡车倒车的滴滴声与引擎轻微的轰鸣声在宽敞的岩洞里回响。两排红色的眼睛依旧潜伏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逃出陷阱的猎物。另一头,是一栋贴了红白瓷砖的小楼,楼顶一盏大功率探照灯让人难以直视小楼全貌。
确定芳兰掌握了基本的驾驶技术,叶凡稍微放心,一步一顿地走向小楼。他长了个心眼,没直冲着通道口去,而是贴着岩洞一侧慢慢往那边蹭。终于蹭到小楼一角,看起来一切如常,他顺着小楼前立面摸向中央通道。
红白色的瓷砖从叶凡肩膀的高度分界,上白下红,他伸手摸了摸,一片冰凉坚硬,就是普通的瓷砖。他又稍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屈指敲了两下,传回来的触感让他僵在原地。
很多人喜欢贴墙走,看到瓷砖屈指敲几下,叶凡也不例外。他敲过两种瓷砖,一者里面有中空管道,敲起来咚咚响;二者里面是实心混凝土,敲不出声音,还震得手指疼。但刚才传回来的触感是第三种:实心,而有略弹性。
他尝试着仔细打量一下瓷砖,才清楚地看到红白两色瓷砖的分界线上,似乎夹杂着一些杂草。他用手指轻轻扒拉了一下,很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但一时半会儿也辨认不出。他又屈指敲了一下瓷砖,这次传回来的是实心的触感,这让他更加怀疑自己之前感觉出了错——这并不奇怪,一路心惊肉跳,现在他走起路来感觉地面都是软的。
犹豫片刻,他继续向中央通道摸索前进,与其说是确认了刚才是幻觉,倒不如说是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丁点可能证明这条路是能走通的,他都不愿意开车回头,去和那只隐藏在黑暗里的大蜘蛛追逐玩命。
叶凡刚刚走到中央通道入口,就看见靠近里面的地方有个值班亭,亮起了光,光线下坐着个人影。他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刚才没靠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个小亭子,脚下有些迟疑。
值班亭里的人似乎看到了他,起身挥了挥手,这个动作让叶凡安心了不少——无论对方是敌是友,是一个‘人类’本身就意味着‘已知’。他也挥手回应,那个人影招手示意他过去,他想着离得还不近,即便存在危险,也有足够的距离可供逃跑,至少可以再往前走几步,看得清楚一些,就迈步前进。
“回来!!!”
听到冰凌满是恐惧的呼喊声,叶凡扭头就跑。他只听见身后轰隆作响,低头看地面,决心无论听到什么,也绝不停止。如果这时候再因为不相信冰凌的判断,或是为了满足自己那可笑的好奇心,再回头去看,导致出现什么危险,就太蠢了一些。
“往左!”
叶凡一个鱼跃扑向左边,重物狠狠地砸在了他原来的位置,鲜血飞溅,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他没有扭头,但起身奔跑时,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砸过来的是什么——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人’,下面拖着长长的一条触须。
“别停!”冰凌吼道,又把脑袋收回车舱,要求芳兰:“踩油门!”
“叶凡还没来!”芳兰坚持保持低速,时刻紧盯着后视镜里朝卡车飞奔的身影。
“他能追上来!”
“他还没来!”
“我——”冰凌只恨自己不会开车,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芳兰,一向害羞怯懦的后者如今却丝毫不为所动,毫不退缩的和她对视,脚下保持着车速,又转过头去看着后视镜。冰凌也泄了气:“你们两个——天生一对!”她撂下这句话,从副驾玻璃破洞里钻了出去,翻身爬上车顶。
叶凡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刚才布置的时候,他让芳兰把车停在了远处,留出了足够的安全距离,为的是防止突发危险来不及反应,到时候可以放弃掉自己。结果这个留出来的‘安全距离’屁用都没有!看着卡车以龟速向前挪动,叶凡心在滴血——芳兰那个小笨蛋!早知道她不肯走,当时干脆就把卡车靠近点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一个东西醒了——它在盯着自己,那饥饿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刺得叶凡脊背发凉。轰轰隆隆的巨大响动在身后一点点逼近,他感觉两条腿发软、发麻,越过一个缓坡时险些摔倒,两个肺快要烧起来了。火辣辣的疼痛一直延伸到大脑,让原本就疲倦万分的大脑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在求生的意志下驱动着双腿向前迈步,越来越慢。
“叶凡!”卡车尾巴那戳出来一截的方形秘钥上,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他挥手叫喊。喊声唤回了叶凡一丝神志,他挤出最后的力气,憋着一口气,大步向前奔跑。总算在眼前一黑,即将摔倒的同时,向前递出胳膊,拉住了那只熟悉的手。
“抓住你了!”冰凌用力一拉,把叶凡拽进载货仓,大声喊道:“芳兰!加速!!!”
芳兰或许听到了,又或许从后视镜看到叶凡安全了,总归一脚油门,卡车轰鸣,从引擎中迸发出巨大的动力,顺着液压传动,推动十个轮胎一齐向前,拉开了与那栋苏醒小楼之间的距离。但芳兰的脸色一点不见好,她从后视镜中,紧跟在车后的那团五彩毛发上收回视线,直面着黑暗中两排血红色的眼睛,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八只眼睛中满满的贪婪与恐惧——贪婪的是迎面而来的猎物,恐惧的是猎物后面的‘黄雀’。
它打算趁着身后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吃掉三人……或者说,至少吃掉自己。
芳兰从未面临过这种抉择,她十七年的人生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半年前她对未来最疯狂的幻想也不过是能遇到一个‘喜欢她的坏小子’,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她从来都不是很勇敢的人,即便是在进入了畸点后,她还是习惯依赖别人。先是那些研究者,后是叶凡和冰凌,而现在她被迫面对最可怖的噩梦——前有狼、后有虎,两个可以依赖的人都不在身边,而自己的所作所为直接关系着他们的生死存亡。
她不喜欢这样的事情,泪水在脸颊上连成了线,滴在破破烂烂的长裙上。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直面那个逃避已久的问题——我这样软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会拖累他的人……真的配和他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