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定大计玄龄访李靖 兴天罚秦王讨世充(1 / 2)
且说李渊听信了封德懿之计,便决计东征。次日,李渊先召秦王入殿商议:“我儿前日宴席之上建议东征王世充,为父若令你统兵东讨,不知胜算几何?”
秦王道:“父皇若肯倾力而动,儿臣必为父皇取东都,定中原。”
李渊闻言,不觉摇了摇头道:“东都城坚兵众,王世充诡计多端,李密百万雄师,尚且败于其手,我儿不可轻敌。且自入关以来,诸贤皆劝为父闭关养威,因势而动。今国力未足,世充势力方强,而我儿却道必破之,是何缘故?”
秦王道:“此番儿臣讨定杨,兵马方至河东,而中原郡县便纷纷来附。由此足见王世充虽据有东都,然辖区之内,人心未附,地位未固。若不乘此良机出兵破之,彼必整肃内政,巩固地方,其势成矣!故儿臣以为,此时出兵,唯需克一东都耳;他日出兵,则需讨伐整个中原。其中利害,可一目了然。”
李渊连连点头:“我儿所言极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与群臣商议。”
便令秦王退下了。
望着秦王的背影,李渊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皇帝,他肯定会因为有这样一位杰出的儿子而骄傲,其实过去他也一直真的是这样。但现在,他却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是该全力支持他还是该掣肘他。渐渐的,李渊脸上浮现出越来越浓的苦笑。
回到了秦王府,秦王立即聚集几位心腹,将李渊有意东讨王世充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他们。只见长孙无忌先开口道:“兵法云:‘兵不戢,必自焚’,国家自开创以来,连年用兵,百姓愁苦。今灭定杨方回,又忽起兵东讨,民将不堪。且一旦无功,恐损国威。”
杜如晦道:“今王世充人心未附,正是东讨之良机。臣所担心者,唯窦建德来助伪郑。依臣之计,若出兵东讨,必先取武牢关。窦军若来,殿下可令臣扼守武牢,使两贼不得合势。倘若不能取武牢,则不可东讨。”
杜如晦口中的武牢关即是著名的虎牢关,是洛阳的东大门,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只因李渊祖父名李虎,故唐人避讳虎字,称虎牢关为武牢关。
杜如晦刚刚言罢,却见薛收开口道:“今窦、王二贼实力方强,我军方破定杨,军力疲敝。一旦倾国东讨而无功,则不只轻耗国力,亦损国威。此后必数年之内无力东讨,窦、王二贼必乘此时机扩张势力、稳固政权。如此,则国家统一之日,将遥遥无期矣!”
秦王道:“如今窦、王二贼,势同水火,且我闻窦贼近日正有南下扩展境土之意。故我若东讨王世充,窦建德知无西顾之忧,必乘机南下攻打孟海公、徐圆朗。待其兵破孟、徐,我已克东都矣。且纵不能破东都,便依如晦之计,亦无不可。”
房玄龄见众人劝不动秦王,这才开口道:“兵法云:‘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故凡事必须做两手准备。依臣之见,殿下虽妙算无遗,然洛阳城坚兵众,实非旦夕可下。此时东讨伪郑,窦建德必恐唇亡齿寒,前来救援。若我大军始出,他便来援,则郑夏之盟成矣!此乃我大唐自树强敌也。倘若我围攻洛阳日久,窦贼方来。我退兵之后,窦建德必乘郑疲敝而取洛阳,此岂非我为窦贼做嫁衣乎!”
秦王迟疑片刻,断然道:“你等无需多虑,良机不可错失。我料此次出兵必破洛阳,窦贼若敢前来,我当一举而两破之。”
众人商议已定,一同离开王府。房玄龄没走出多远,忽又返身来见秦王,对他到:“此事关系重大,何不求教于药师先生?”
秦王道:“我也正有此意。事不宜迟,我今日便派人前往夔州。”
房玄龄道:“他人前往,恐难达殿下之意,不如属下亲去面见先生。”
秦王喜道:“如此最好。你且骑飒露紫……不,骑雪兔前往。莫要人知,速去速回。”
房玄龄知道秦王不让自己骑飒露紫,是顾忌此马害主之说,不由得内心一热,忙答应着告辞而去。为了避免走漏消息,同时也是为了快赶路程,次日,秦王只令段志玄及秦琼保着房玄龄偷偷潜往夔州。
列位读者,你道秦王为何只令段、秦二人与房玄龄同行?原来房玄龄此去夔州,虽一路上都是唐朝辖区,但毕竟战乱时代,难免贼盗出没,路上并不安全。但秦王素知李渊一向对李靖猜忌颇深,如今又对自己也萌生出猜疑之心,因此不愿让他知道自己与李靖往来密切。所以此番房玄龄去夔州访李靖,需瞒过众人耳目才好,不可派出太多人随从。可秦王又要确保房玄龄万无一失,故此才令段秦二将保护玄龄同往。
一路之上,三人快马加鞭,真个日行千里。但见处处都是战乱景象,人烟稀少,满目荒凉。中间还遇到几伙劫匪,幸得有秦琼、志玄在,这些劫匪自然免不得遭殃。可一到夔州,却是另一番模样。但见田园修整、人烟稠密,竟是一派太平气象。房玄龄忍不住心中暗道:“药师先生所到之处,无不治安,真乃天下奇才!所幸先生无争天下之志,否则与秦王二雄相争,则天下何日一统,百姓何日得出水火。”
心中虽这样想,口中却不敢明言。因为他明白,讲这种话很可能给李靖带来灾祸。这时,却听到段志玄忍不住赞叹道:“先生治下果然与众不同!”
秦琼闻言,不免随声附和。玄龄却一言未发,只管前行。这日下午,三人进了夔州城。玄龄并不急于去拜见李靖,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安歇。到了晚间,方才留下段、秦二人,独自来到李靖府邸。见到守门护卫,便递上一封书信,道:“烦劳大哥通禀一声,只说有故友前来拜会。”
那护卫也不多问,便拿着书信进入院内。房玄龄在外等候多时,却不见护卫回返,不由得心中纳闷。其实他不知道,此时李靖正在府中接见一位重要人物。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岑文本派来的信使。
原来岑文本回到萧梁之后,马上便将董景宝助唐军赚取通州城及李靖释放被俘萧梁官员之前曾与这些人一一会面之事告知了萧铣。萧铣本是偏狭多疑之人,听到这一消息,自然对这些归来的官员处处防范。对于董景宝,则更是怀恨于心。只是碍于董景珍,才未立即对他下手,但却派人密切监视。这就自然引起了这些官员的不满和惶惑,而董景宝也自然看出萧铣对自己的猜疑,便一再口出怨言。而这一切,自然逃不过萧铣的耳目。后来萧铣又得知董景宝还将李靖的一封书信交给了董景珍,这就更让他认定董氏兄弟必有逆谋。于是,一面下令将董景宝抓捕斩首,一面派人到长沙召董景珍来江陵。岑文本犹恐董景珍当真奉召回江陵,便向萧铣献计道:“董景珍纵无逆谋,知陛下杀景宝,亦必不肯来江陵。不若令张司徒直接率军趋逼长沙,使之措手不及,不得不奉召。若其敢抗旨不遵,便令张司徒就势将他拿下。否则迁延时日,使之有备,则破之甚难,必为国遗患。”
萧铣觉得有理,便令大司徒张绣率精兵三万直趋长沙。董景珍接到萧铣诏书,正犹豫不决,又得知张绣大军已逼近长沙,便料定萧铣必不能相容。只好一面派人到许绍处纳降,一面组织人马准备迎敌。只是仓促之间,哪里能准备妥善,更兼他麾下本是萧梁之人,大多不愿随他造反。故此两军交锋,董景珍一战而败,被张绣擒斩。这萧梁一朝,本有萧阇提、董景珍、张绣三位能臣,如今萧、董已死,张绣独存,萧铣便不免心生猜忌。而张绣自恃功名威信,不免自傲。岑文本又乘间屡进谗言,萧铣便又斩了张绣。萧梁众将原本不是出身贼盗,便是桀骜不驯之人,萧铣只是通过董、张、萧三位重臣驾驭他们。如今三人都被诛杀,这些人愈发显得跋扈起来,故此萧梁朝野上下不免动荡难安。岑文本感到灭亡萧梁的时机已到,便派人来报知李靖。但李靖心中明白,如今萧梁虽然上下离心,但毕竟实力尚存,更重要的是此时唐朝正忙于经略北方群雄,根本无暇顾及南方,而单凭李孝恭、许绍的实力,还不足以讨灭萧梁。故此他又想出一计:让岑文本向萧铣献计,将军队放散到各地屯田,明里是为了节省财力,与民休息,实则是为了收回诸将兵权。令人送走了岑文本的信使后,李靖方才抽身料理其他事务,故此未能立即会见房玄龄。此时李靖得知门外有人求见,便拆开书信阅看,却发现信中一字皆无。略一迟疑,恍然大悟,便令护卫道:“请来人入府相见。”
原来李靖与房玄龄可谓惺惺相惜,二人在秦王府共事时间虽不很长,却有了相当默契,故此诸事都能做到心照不宣。而来人前来拜访自己却不肯通报姓名,足见他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与李靖关系密切,而且此人必然行事谨慎稳妥。书信只是一张白纸,其意即来人自认一无所知,全凭李靖指教。而当今之世,不愿让人得知自己与李靖关系密切者,必是秦王府之人。而行事如此稳妥、谦虚之人,在秦王府中也只有房玄龄了。故此李靖立即断定来人必是房玄龄,但他也不愿大事声张,便不肯出门迎接,只是让人代自己将房玄龄迎入府中。来到内室,李靖令众人退下,方才上前施礼道:“秦王有何要事,竟令房大人亲自前来。”
房玄龄这才讲明来意,并道:“闭关养威,以观时变,待数年之后,国力增强,再东向进取中原,一统天下。此乃既定之策,当日先生也是此意。不料秦王忽弃既定之策,执意进取中原,玄龄恐欲速则不达。今秦王亦尚存犹豫,故令玄龄星夜到此求教于先生。不知先生有何灼见?”
李靖沉思片刻,方才道:“夫运筹帷幄,虽必洞悉天下大势;然沙场决胜,尚需把握兵机。当年众人之略,大势也;今日秦王之计,兵机也。今天下大势,异于当初。世充坐镇东都称帝以来,周边郡县归之者甚众,所幸者,人心未附也。倘若假以时日,使他得以易置心腹,掌控诸郡,则其势成矣!窦建德乃当世英雄,观其所为,实有雄霸天下之志。今鲸吞四邻,所向有功,三五年内,必尽有山东河北之地。当此之时,我若守关不出,则中原群雄,必皆为王、窦所并矣!我若坐而无为,非是坐观虎争,实乃养虎为患也。秦王能有此议,可谓知兵机矣,此秦王所以为我等之君也!”
房玄龄闻言不语,半日方道:“玄龄所虑者,我倾国而动与王世充相持日久,北虏必乘火打劫,大举入寇,则我大唐危矣!”
李靖道:“玄龄所虑,亦老夫所深虑者也。今始毕、处罗相继亡故,颉利本无远略,不为群酋所服,北虏内顾不暇,必不敢大举来犯。朝廷只需令边镇各自严守,足保北境无虞。倘若错此良机,使颉利威权在握,虏中上下一心,则大唐一统无期矣!”
房玄龄微微点头,随后又道:“此番东征,如何可保万全?”
李靖道:“秦王若欲一举灭郑,必先设计取回洛仓与武牢,否则必难成功。洛阳城坚兵众,王世充多谋善战,洛阳必不能速克。需待其粮尽兵饥,方能取之。洛阳粮谷,本赖洛口、回洛二仓,洛口经李密之乱,粮草已然耗竭,今之所食,皆取自回洛。故秦王欲克洛阳,必先取回洛。秦王兵围东都,窦建德则有唇亡齿寒之忧,必当来援。然其若及早驰援,乃是为王世充火中取栗也。故其必坐观唐郑相争,待两军久战力疲,方肯来收卞庄刺虎之利。故秦王一旦兵围洛阳,当先取武牢。窦军若来,秦王可分兵围困洛阳,却亲率精锐扼武牢与之决战。既破窦军,郑军待援无望,必不战而降。此一举而破两贼之计也。”
房玄龄沉吟片刻又道:“回洛仓乃东都粮储重地,且与东都近在咫尺,恐攻取不易。”
李靖道:“此事我思之久矣!今秦王破定杨方回,郑人必以为我军力疲而有轻我之心。此时若遣偏师攻其境上城镇,王世充必统大军来战,以图拓境立威。秦王便可一面统兵与之相持,一面令怀州舟师乘洛阳空虚而袭取回洛。”
玄龄叹道:“先生智略,虽太公、子房不能及也!玄龄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