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酒馆(文森)(3)(1 / 1)
只见一名酒鬼用手握住四根手指,拧弯腕根,光秃秃的脑门斜对舞台,亚麻长褂的圆领上,是那一茬仿佛烧焦了的腮帮须,文森还在分神思索,他手上的杯子却被另一只杯子生硬地相碰,那男人裂开一排黄牙朝他发笑。这演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亚麻衣和秃脑门在喧嚣中对他嚷嚷,你说是不是啊?文森没有搭理他。在舞台上,迪玻拉刮了公主一记耳光。嘘,好痛!那俩女人好像在真打,观众越发来劲,现场一度陷入混乱。男人别过脸,像一只蟾蜍半趴在桌上对文森发出叽里呱啦的怪叫。
他听不清,但他的心却突然想离开这儿,找野婆娘去。
亚麻衣和秃脑门的笑容显得咄咄逼人,不断追问:你在找什么东西,哥们儿?喝高了的酒鬼都一副德行,文森扫视灰暗的酒馆,看见几片晃晃眼珠在人群中闪现,站不稳的大腿互相兑挤和推踢。
“我没找东西,”他说,“你是不是犯了癫疯?”
随即一抹阴影拉成一张不透风的网,遮住了顶上光晕,益满酒酸味的风压向文森的眼睛。文森伸出手一把抓住那根茸茸肥腕,黑稠稠的酒酿恶意四溅,他们鞋靴表面也舔湿了,发酵的气味与嘶喊声升到摇摇欲坠的吊灯之上。一名好事者穿过人群,两名、三名。观众的欢啸背离他,像一排弩弓手对准舞台有的放矢那样。别过来!一张梳着背头的年轻脸庞气势汹汹地推开旁人,这次投影正正落在文森拔出的火绳手铳口上。他最好看清了,好比文森看见他手中刀身的寒芒。
走,他展示嘴形,酒鬼跌向酒馆昏沉的彩光,谩骂和惊恐呈接他失去平衡的躯体。滚!文森只消阴冷地恫吓,流氓们的脸便退没在肩膀搭肩膀的拥挤空间里。不对劲,喽啰下了台,头目还在看,在暗黑中盯梢着呢!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突然从身后涌入这厅中。领队者的锵锵白刃首先出鞘,屏风后面一个挨一个地跑出全副武装的差吏,持单手剑的男人使劲拍击围栏,直到所有人都兀静地望向门口。一名竞技党狂热青年爬上桌面,朝那名男人大吼:“沃斯,你无权干预水桶腰表演,这受到洛门那法律保护!”
“谁要稀罕你们的臭屁表演啦!”执法者反击道:“我们怀疑这里匿藏敌国间谍,故而奉命彻查此处,你们一个个将屁股贴在凳子上坐稳啰!”
“这里没间谍,大人,只有酒和演员。”大伙儿僵立不动。
“当真?”队长说,“我看演员就是,公然侮辱皇室成员罪加一等,通通都给我拿下!”
借题发挥的红党狗!——来不及考究尖叫出自哪块角落,抛投物已飞速地掠过文森的视野,顿时间群情激昂,倒彩喝了一遍又一遍。小的们不敢拔剑,空气却被胡推蛮撞的肢体肆意拿捏,不知哪派竞技党开始高呼口号:
“胜利!”
“胜利!”
“胜利!”
呼声越发整齐,连木凳也成了抛投物。就在此时此刻,一件白色棉麻裤子缓缓退场,一把匕首夹入剑带,捆在腰上,蓬衣被生事者碾在身背,弓起的肘臂插往手柄,遮挡掉其上的镀银花边的反光。监视者正要撤场,文森艰难地跟随出去。
火烟节的烟雾粉饰街道,那么喧嚣,那么漆黑,往天发射的玩意呈红色、绿色和黄色。东方商人手里塞满硫磺的纸铳,勾起了不少他在希尔尼亚经历的战场,烟火朝四面八方喷吐血舌。红光一再地穿过他的眼睛,白裤子留下硝烟和酒味,拖着长长的尾巴走下更深的街巷,文森走下去。天空中的绿色星光点燃又消散。他踩滑了脚倒在泥地上,一堵坍塌的墙壁碾压他的身体。他想翻转身,发现那不是墙壁。亚麻大蓬衣盖过他的脸,喉咙勒着对方从“水桶腰”带出来的,泡湿的袖布。
安塔拉玛为你引路——声音在外面说。匕光乍现,他以为即将会有一场异端审判降临头上,但什么也没发生。天空中的硫磺瞬即爆炸,不断散播邪恶的色彩。文森推掉穿白裤子的男人,大辫发姑娘健壮的双腿奔入雾间,火枪射空了膛。匕首紧紧攥在白蓬衣捆得严严实实的拳头里。
“萨瓦斯人。”文森扒开他胸膛的布块,一股新鲜的火药味夹杂硝酸味钻进鼻孔,“谁指示的你?”他死了。
“南方佬在抓间谍呢!”科达娜说。
“不是间谍,也不是萨瓦斯人,”他撕烂了倒地者身上的布块。
一条血迹斑斑的金链就手而出,坠饰打造为十字型,这是萨瓦斯该佩戴的玩意吗?火焰的舌头仍在孜孜不倦地喷发,不停地洒落文森?里约克的手心。
“真准,”科达娜沾沾自喜地搜索尸体,想看子弹打在哪儿,“老弟,你运气可好,要不是我听到吵架声下楼凑热闹,躺在这死翘翘的就成你了!怎么样,要不要烧把烟花庆祝?”
“回去吧……”他撑着石头墙壁,迎接一阵迟到的目眩,“此地不宜久留。”
闹剧终以酒馆群众大获全胜收场,差吏们丢盔弃甲围在道路上无计可施,好事者到了宵禁来临才散尽,他倒希望越晚越好。他在这旅店一夜没睡,直到第二天鸡啼了,文森再回头检查,尸首就不见了。“水桶腰”也出奇安静,老板对他说,昨晚的暴动死了人,带头抓人的是红党分子,滑稽剧表演的资助人那更是了不得,他没说谁,但文森一猜便知。所以既没人入狱,也揪不出间谍。“白死咯,”老板满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