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庄园（文森）（1）（1 / 1）

这是文森?里约克第二次踏足白城，他一向不喜欢这座城市。

如果要用艺术品作为比喻，那么在他看来，白城只不过依照洛门农复刻的赝品。他出生于洛门农城某个兴盛的贵族家庭，不幸如他，八岁那年便见证了一个文明的覆灭与家族的败亡。

洛门农建在希尔尼亚西南的塞鲁色斯半岛上，几乎在他往后流窜的每一站，牧师们都告诉他，那是一切文明之源，哲学家之明灯，万国之王，但它已归于蛮夷——被邪恶的哈曼人当成了肮脏的兽穴，而女人则沦为野兽的胯下玩物。

直至他逃亡到赛比俄泊，被教会收养为止，他所闻所见尽是叙述故洛门那曾经如何辉煌，而他们作为先民又该如何想尽办法恢复洛门那的荣光。

可事实上，自西北迁徙而来的哈曼人借助魔法与龙群对西希尔尼亚早已成摧枯拉朽之势，甚至连赛比俄泊也经历了两年的纷飞战火。

在他十六岁那年，白城派正式派遣海军干涉北方半岛的事务，南方人用他们前所见的空中巨物消除了避雪湾的军事威胁。

后来他在市民夹迎王师进城时第一次看见英姿勃发的迪玻拉，他隐约明白，自己的未来应该到什么地方去。

文森不曾忘记他是洛门农贵族之后，他受过的教育和被灌输的记忆仍存于北方，但他知道哪些人可以依靠，哪些人不过是夸夸其谈。

光阴荏苒，又时过六年，他在利利安芙斯庄园的走廊上眺望海洋，仿佛尚可清晰看见北国故都洛门农的宫殿城宇。

白城接承了文明衣钵，他们自称新洛门那。但文森觉得这种做法欠妥，世上应当先有洛门农，后来他们的先人认为人类文明形同双月金女士和白女士，必须再拥有另一座同样伟大的城市，因而这才诞生了白城。虽然这两座都是众城之女皇，但洛门农才是正统，白城还远没有资格冠上皇都之名。

不过利利安芙斯庄园的装饰风格倒是颇合他意，迪玻拉曾说，塞蒂诺斯家族根源希尔尼亚，数百年前北方神权崛起，洛门农与彼勒丁那堡二帝相争，分裂加剧，他们的祖先不愿面对希尔尼亚破碎的未来，因而选择移民南方，便一并把塞鲁色斯的艺术带入南方半岛。

若不是迪玻拉此番匆忙地调集他们回来争夺遗产——至少他个人认为如此，从他的角度出发，这既是外事也是私事——恐怕他也看不到如此纯正的洛门那建筑物，它由橘色瓦顶和秋麦白色水泥构制，半圆柱廊与拱形窗户高低衬映，无数个衔接相连的房屋环抱长方形的石头庭院，粉色紫荆花应季盛开，屋群错落有致，共建五层，蓝瓦圆顶、凉亭、圣堂、葵园、大理石长廊，样样不落。

与他一同前来的同僚：科达娜·奥利韦拥有一张维斯特利亚人长相，高鼻梁，身材均称且一头黑发，菲尔·库尔森和洛考尔·隆德则是留大胡子的哈曼人。文森对他们都了如指掌，但就是不爱与他们搭肩。但现在大家都开始坐立不宁了。

按照南方人的习俗，死人需在离世七天后正式下葬，那些显赫家族通常会依例制造冰窟保存棺材，以免下葬前尸体就腐烂到难以辨认的地步。

据说迪玻拉与她的长辈还为守灵之事争吵半天，奥多莉娅和昆恩沆瀣一气，认为养女没资格穿丧服。“小姐怎么争得过他们，”负责照料文森起居的侍女私下跟他忿忿不平，“他们想死了要撵走她呢，哼，要是约翰少爷拿出点能耐该多好，他现在可才是庄园的主人！”

迪玻拉没有争赢，但这只是小事一桩，她在文森面前鲜有抱怨，只是脸色不太好。他首次见到这个家族的惟一合法继承人，便在姐弟两人共用午餐时，迪玻拉将他也邀请在内。

少主人约翰·塞蒂诺斯是一头羸弱而腼腆的幼狮，他本应有一头漂亮而茂密的鬃毛——正如塞蒂诺斯家的其他成员那样——但偏偏长起来参差不齐，卷发和刘海耷拉到他的耳朵与棕色的眉毛边，男孩说话总是挂着一丝南方人特有的温和意味，与其父亲雄厚英武的神态，尤为判若云泥，而他的语气则像大病初愈。“令弟带病服丧？”事后文森问迪玻拉。

“生来如此，”他听到迪玻拉犯嘀咕，“父亲对他失望透了。”

文森还从侍女口中听说了塞蒂诺斯家养女的身世故事，说年仅十岁的她就携约翰逃离兵荒马乱的希尔尼亚，当时洛门那世界风起云涌，金银二月争衡，哈曼人自西迁徙，提尔城教廷及其众诸侯国蠢蠢欲动，政局混乱不堪。

她们在下人圈子里流传迪玻拉如何将少主人从提尔城中救出，横穿银麓山脉，借助赛比俄泊的商船南下彼勒丁那堡，说得天花乱坠，凿凿有据。文森再往深问约翰为何会待在提尔城，但却得到一段怪诞不经的怪谈，他便没太在意。

在餐桌上，虽众人都能恪守礼节，但他已给姐弟两人的性格下了定论：弟弟优柔寡断，姐姐过于固执。至于迪玻拉到底是为自己谋取利益，抑或帮她的少主人拨乱反正，他不太感兴趣。

自从追随迪玻拉回家后，文森发觉她十分爱穿黑衫搭配麦色马裤，然后系一条宽边皮带和镶钻镀金环扣，他很少看见如此身材健康结实，同时又拥有一股端庄贵气的女孩，她生有棕黑色头发，总是留及颈肩，眼眸呈月蓝，仿佛蕴藏着某种幽冷的神绪，但有时则显得凌厉割人，像她拔出的剑。在赛比俄泊时，她那逼人的英气便足以让大部分心高气傲的北方姑娘低头服输。

迪玻拉的肤色天生煞白，文森有次当面把她比喻成高贵的白狮，没想她面露难色，反加责备，此后他便不再提及这个称号。但后来这个名头反被迪玻拉的一干亲信传遍赛比俄泊的街头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