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躁动(1 / 2)
今晚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虽然有些对不起哥哥,但是我已经和苏纳约好了。哪怕只是为了兑现承诺,现在我也不打算退缩了。
男孩默默地翻过了日记的最后一页,按理而言他应当尊重妹妹的隐私,未经允许不可翻阅她的私人物品。不过今晚米妮就要离开这个幽禁她的牢笼,为了防止被父母发觉她只带走了苏纳送给她的画笔与颜料,因此这间卧室中的物品某种程度上已经算不上是私人物品了——其实他也很清楚这不过是诡辩,他只是对自己的好奇心与占有欲丝毫不加控制,哪怕在米妮下定决心搬走之前,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潜入这里偷看妹妹的日记。
简尼尔神情阴沉地将日记本撕作碎屑。
一方面在米妮失踪后父母势必会进入她的卧室寻找线索,留下这样会暴露行踪的物件属实并明智;另一方面,日记内记述的内容让简尼尔没由来地感到烦躁,哪怕只是多看一眼,简尼尔都难以保证能抑制得住满腔无名怒火。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吗?”米妮略显沉闷的声音从皮箱中传来。
“没什么,我们出发吧。”
简尼尔提起皮箱,从容地拉开了大门。早些时分他便向父母告知过今晚自己要出门处理一些“事务”,而苏纳也临时将迁出时间推延到了后半夜,哪怕父母发现了自己的可疑举动,只要苏纳不败露破绽,他们也很难将米妮失踪和苏纳搬家的行为联系在一起。不过即便父母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简尼尔也准备了应急备案。
理应无可挑剔的计划却使简尼尔愈发焦躁,倒不如说正因为这个计划无可挑剔、无可挽回才简尼尔感到如此焦躁。那可是他的妹妹、他的家人、理应与他最为亲近之人,迄今为止他所承担的苦难、罪愆都是为了保护这枚珍宝,驱散她身边的所有罪恶与阴霾,但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离开自己。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不过是在自我感动,如果他真真正正认为米妮离开这里才能拥有光明的未来,妹妹的幸福才是他最向往的幸福,他根本不会感受到嫉妒、后悔一类的情绪。他只是希望通过自我牺牲、用自己蒙受不幸的同时让米妮感受幸福的方式,使米妮记住自己甚至对自己心怀愧疚进而不得不向自己示好。然而一旦米妮离开了理查冈州,哪怕米妮再牵挂自己、再感恩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能被他观测那便和“无”没有区别,正因此他才感到如此焦虑躁动。
“不,不能这样。就算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现在也应当做出正确的决断——真正美丽的鸟儿不应当被幽禁在囚笼之中。”简尼尔喃喃自语着,加紧脚步前往约定地点,唯恐步伐慢了半分让自己萌生打退堂鼓的念头。
苏纳比预约时间更早地到达了围墙前,头顶着璀璨到有些刺眼的路灯光,轻松地哼着小区等待着交接对象出现。在街道的另一侧,简尼尔伫立在黑夜之中,直勾勾地盯着这位毫无戒心的男孩。
一切都开始于这堵围墙之前,那一日简尼尔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和陌生男孩玩闹嬉戏,却并没有上前阻止。因为他明白,哪怕米妮和其他异性再为亲昵,她的哥哥也只会有他一人,也只能有他一人——如今看来,他当时的判断的确准确无误,然而正是因为兄妹的这一层代沟,他与米妮之间一直隔着一层轻薄朦胧却又戳之不破的纸膜。在那一天的相遇后,无论是家长里短,还是日记里记述的内容,米妮都一直提及这个名叫“苏纳”的男孩。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将米妮带离了那个男孩的身边——
如果自己遵循父母的意见,让米妮和苏纳保持一定距离——
这场分别本就不会发生。虽然对米妮而言有些残忍,但是比起放飞笼中之鸟,简尼尔还是更愿意将其紧握于掌心之中。
随着简尼尔的心念闪动,围墙上吊挂的紫藤花争相怒放。
最先盛开只是简尼尔身边的几簇花朵,随后盛开的花朵便如疫病般沿着花藤以极快的速度传播扩散,浓郁的紫色烟气源源不绝地从花苞中喷洒而出。在围墙下驻足等待的苏纳首当其冲,没有料及紫藤花突然盛开的他甚至都没有觉察到烟气的蔓延便在吸入过量紫藤烟后失去了意识。
简尼尔轻轻放下皮箱,心脏的跃动声在夜幕中显得是如此聒噪嘈杂,震得他的胸膛和鼓膜隐隐作痛。只要唤醒苏纳,就可以抹平这段小小插曲带来的影响,时间将以正常的方式流转,米妮将被苏纳带离理查冈州,在新的城市过上幸福的生活——而自己则将孤零零地滞留此地,腐烂变质。
石砖中蓄集的寒气和空气中缭绕的雾气顺着缝隙渗入皮箱中,在箱中蜷缩一团的米妮感受到了一种飘飘欲仙的奇妙触感,仿佛一汪冰泉自指间流入体内,又于转瞬之间消散无踪。简尼尔的突然消失更是让她感到惶然不安,可是皮箱却早已从外部上锁,再怎么担心此刻她也已经无计可施。直到简尼尔的脚步声再次在耳畔响起,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因为那小子迟迟没有来,所以我去他家里看了一眼,他似乎是已经搬走了。”简尼尔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撒谎,然而这个简单的谎言依却使他久违地面部发烫、心跳加速,他一时难以分辨这样的感知究竟源于欺瞒妹妹的自责,还是对妹妹回应的期待,亦或是两者皆有。
“怎么会这样——”米妮毫不迟疑地相信了简尼尔的说辞,沮丧的情绪仅仅在她的脸上浮现了片刻,很快她便重新振作,精神十足地说道,“苏纳一定是有苦衷的,就算一时遗忘,将来他也一定会会想起我的,对吧?”
“没错。”简尼尔心如刀绞。
在苏纳向米妮许诺的那一刻起,米妮的心就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他无法保证苏纳在将来不会重返理查冈州,更不能保证他不会回想起曾经的约定和今晚的遭遇;即便不考虑这些令人绝望的未来,米妮的心中也已经埋下了向往自由的种子,即使没有他和苏纳的协助,将来她也一定会竭尽心力离开理查冈州,挣脱这只束缚她的牢笼。
这对于简尼尔而言无疑是最为痛苦的结局。
对镜自省,他发现自己是如此丑恶,比起失去米妮反倒是“其他人将会得到米妮”这个既定的事实让他感到嫉妒与愤怒。他缩紧手掌,不顾掌中鸟雀的悲鸣,一味地加大力度,感受着鸟雀的体温以及支配生命带来的快感。
等他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站在道路的边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皮箱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之中,注视着凄冷刺骨的海水将皮箱一口吞入。米妮如他所愿地成为了没有人能拥有、没有人能禁锢的存在,然而这真的是他所期盼的结局吗?
没有答案。
接下来他又该做些什么?
同样没有答案。
他回首看向这片生育他、束缚他、最终又将他培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的城市,打算将这幅景象与这阵悔恨怨念作为人生的终止符。然而在那之前,如潮水般磅礴汹涌的紫色浓雾便将其吞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