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红绳(2 / 2)
“哈尔——!”
苏纳沉着嗓门的警告让嬉皮笑脸的哈尔不敢再挑衅逗弄穆恩,而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咳,无论如何,我都不建议在夜晚出行。别的因素且不谈,理查冈州的紫藤花会在夜晚盛开,同时排放出极高浓度的紫藤烟,就算有鸟嘴面具过滤毒气,哪怕只是吸入一丁点这样的毒气,都会产生严重的致幻作用。在室内产生幻觉倒也没什么,如你们所知,理查冈州室外的悬崖空洞可是随处可见,要是一脚踩空坠落海中,那可就是九死一生、神仙难救了”
“理查冈的先祖们实行海葬,辞世之人会在傍晚时分被海潮带往死者的国度。据理查冈州的民俗传说记载,每逢夜晚落潮之际,死者也会随着海雾一起回到故乡,因此在夜晚外出会被视作邪祟与不祥的征兆。虽说现在的理查冈州居民大多是外来人口,不过他们的敏感程度可不下于那些恐惧牛鬼蛇神的先祖们,要是未经许可随意靠近私人住宅很可能遭到直接射杀——而且具体怎样的距离和行动算得上是接近私人宅邸完全取决于屋主人的心情和认知。”苏纳对哈尔故弄玄虚的行为很是无奈,接过话头继续说了下去,“总而言之,我们此行也不急于一时半刻,没必要承担各种风险赶夜路。”
“行吧,那我们今天要做些什么?一直窝在家里,我的骨头都开始发僵了。”
“你就不能安静地修养一天吗?算了,既然你精力旺盛到没地方宣泄,就来帮我整理一下仓库吧。”苏纳苦笑道。
数分钟后,苏纳带领穆恩来到后院中的一间不足五坪大的仓库前。
老旧发黄的乳胶漆墙皮逐层脱落,显露出里层暗灰受潮的石灰质,仅仅是接近这里,空气中弥漫的灰尘与霉菌味都让人不由想要退避三舍。这样一座朴实无华甚至有些正常过头的建筑,在满是绿色外墙的奢华别墅群中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纳隐约还记得,爷爷曾说过,这间仓库在别墅翻新重建前便已经建于此处,不过由于理查冈州人口流动频繁,这倒也算不上多不寻常的事。
苏纳轻轻扫开门上缠绕的枯藤烂叶,从口袋中取出一枚银色的小钥匙插入们锁中,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虽然齿纹可以纹丝合缝地嵌入锁齿之中,但是年久失修的锁齿却已然无法拧动半分。数次尝试无果后,苏纳对这枚冥顽不化的门锁逐渐失去了耐心,转而使用构成术打算直接将门锁拆解。
“哦,终于开花了吗?”
穆恩的声音一时分散了苏纳的注意力,回首张望时,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手中正捧着一枚杨桃大小的紫藤花上下打量着。用开花二字形容这只花朵的状态着实有些过于夸张了——即便是在被穆恩摆弄一段时间后,这只花朵的多数花瓣仍旧依凑成喇叭状,不过花朵的尖端却已经微微张开,对于这种只在夜晚开放的花种而言实属罕见。
“确实,按理来说不会这么早开放。是因为即将入秋,气温降低对植物的新陈代谢产生了影响吗?”
苏纳从花藤上捧起另一枚花蕾,这只花蕾同样尖端微张,一副即将盛开的模样。正当苏纳俯低头颅、打算审查花蕾内部的状况时,这只含苞待放的花蕾却突然张开深不见底的深渊巨口,将苏纳吞入其中。
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在苏纳眼前出现的是一处陌生的场景。
盛开的紫藤花迎风飘荡,橙红的木栏与蓝紫色的花朵交相呼应,几片墨绿色的花叶点缀其间,共同纺织出一片五彩缤纷而又素雅清新的锦织。女人瞪大双眼,满脸笑意地在这片花海中徜徉,明明年近三十,她的行为举止却浑似一位十来岁的孩童,这其中有相当大部分的原因归咎于她身后那名哈欠连天、兴致缺缺的中年男人。
“昨晚又没睡好?”女人停下脚步,等待迈着外八字的男人跟上前来。
“嗯,和那群老奸巨猾的州长们应酬可是相当累人的,那群老家伙表面上亲密无间,实际上却处心积虑想把对方灌醉,从酒桌上讨到好处。陪他们浪费了一天时间,理查冈州南部的独立独立问题也没讨论出一个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男人说着又重重打了个哈欠。
“既然如此,今天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休息不就好了?”
“那可不成,难得今天汝主动邀请我出来,就算把工作推掉吾也得来见汝不是吗?”男人笑呵呵地说道。
“别胡说了,如果州长不在了,那一堆政务应该由谁来处理?我可不想因为一己私欲让整个州的居民们一起受苦。”
“嘿,吾可不是为了被埋在文书报告中,整日与汝异地相隔才去参选州长的。”男人皱起眉头,颇为不忿地说道。与男人相处多年,女人深知男人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实则心思相当细腻,一旦他露出了这幅神情,多半便不会再听信她的任何劝导了。
“呐,你知道紫藤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吾只知道这是汝最喜欢的花。”男人老实地回答道。紫藤花本就是这一带盛产的花朵,因为女人对紫藤花的偏爱,男人更是滥用职权在城镇规划中布置种植了大量紫藤花,如今这座城镇的街头巷角都能见到这种素雅清香的花朵。不过男人本人对于花朵植并不是很感兴趣,对于花语这一类的事物自然更是知之甚少。
“紫藤花象征着永恒、亘古不变的爱情。”女人说着,不顾男人的反对按住了男人的手腕。仅仅是片刻的接触,刺痛灼热的高温便将她皮肤烧得满是皲裂,“即便我们不能天天见面,我们的心也是彼此相连的。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就是连接的记忆,连接的爱情与连接的灵魂,我说的对吗?”
“快松手,就算汝的恢复力很强也不能这样滥用吧!”男人连忙将女人的手掌摔落,即便女人手上的烧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伤害挚爱之人依旧使他很不是滋味。见女人只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他轻轻叹了口气,“吾又何尝不知道,为了实现吾等的约定需要付出一定的牺牲?但是人类的生命是很短暂的,吾和汝能够相处的时日本就不多,还要浪费在那群只会为自己追名逐利的老家伙身上,实在是——”
“别想那么多,等你完成工作后,我们还有的是时候相聚不是吗?喏,给你这个。”女人嬉笑着掏出一对红绳,将其中一条递到男人手中,“这是我在庙会上买来的,据说将这对红绳拴在一起,一起系绳的情侣就会永永远远在一起了。我觉得这里就挺不错的,风景又好,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我们就一起将红绳系在这条栏杆上,怎么样?”
“如果能够这么简单地相守到老,就不会有那么多苦命鸳鸯的典故喽。”男人颇为无奈地接过红绳,按照女人的指示将绳索系在木杆的一侧。然而即便他有意控制了发力,在系上绳结时,依旧一不留神将红绳扯做两段。
“没关系,你用我这条重新系吧。”
女人从男人手中接过两截断裂的红绳,灵巧地编了一只绳结将两截断绳相连,同时将手头那条完整的红绳递给了男人。吸取前一次失败的教训,男人这一次系绳时格外小心谨慎,直到将那根红绳紧实完好地系在栏杆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当他抬头张望时,女人却只是笑盈盈地在一侧旁观着,丝毫没有意图将手中红绳系在木栏上,这让男人不由心生疑窦。
“怎么,汝不打算把红绳系上吗?”
“呵呵,这是你的那段红绳呢,我可不打算就这么简单地把它放开。”女人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顺着挂满紫藤花的长廊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等等,至少把话解释清楚,别吊人胃口——”
男人连忙追了上去。在他的身后,那段红绳恪尽职守地捆束在木杆之上,经历了无数日日夜夜、风吹雨打,也没有一丝动摇。
直至——
汹涌的黑焰如浪潮般吞没了木栏,漫天飘落的紫藤花被烈焰灼烧至焦黑,随后被碎石瓦砾碾作碎屑,随风飘逝。木栏上的那条红绳自然也无法幸免于难,每一条纤维都焦黑碳化,飞溅的火星无情而贪婪地吞噬着它的每一寸身躯,但至少它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这便是她眼中最后映照出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