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破碎(2 / 2)
午后的阳光娇艳中透着一丝慵懒,炙热的光线烘烤着老式杨木餐桌,木屑特有的清香味与烤漆的独特气味混杂而成的异香在麦拉的心目中是象征着幸福的气味。男人将烤制微焦的松饼端上餐桌,呼唤着在沙发上逗弄黑猫的女儿来享用他的劳动果实。
那时候的他是个与“完美”二字无缘的男人,做什么事都是半吊子,就连烤出的松饼也一直带着浓厚的苦涩味,卖相也不甚雅观。
至于那些松饼具体是什么味道,大概就是与自己眼前的这盘焦炭相差无几吧。麦拉将黑漆漆的松饼送入口中,理论上这是运用构成术一比一仿制的松饼,味道自然也应当与男人当时制作的松饼如出一辙,但是麦拉却完全无法品尝出当初的甘甜清爽,无论是细嚼慢咽还是囫囵吞下,弥漫在她口中的唯有难以驱散的苦涩。
“怎么了,没有食欲吗?”牵扯着麦拉手臂的丝线察觉到了异样,暂时停止了辅助进食的进程。
“嗯,最近两天都没有出勤任务,我还不怎么饿。”
“也好,今天你摄入的热量已经足够了,过度进食会提高体脂率,影响战斗时的动作精度。”男人的话音刚落,几束丝线便聚拢而来,将剩余的松饼连同餐碟一起粗暴地碾做碎屑,继而重构为空气。虽然破坏碗碟的力道与丝线的覆盖面都经过了精密计算,不会遗漏残存任何垃圾碎屑,更不会伤及一旁观望的麦拉,但是在外人看来这样的行为依旧十分残暴恐怖。
好在麦拉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有些失神地站起身,愣愣的看向满是灰尘的桌面。没有了进食需求,餐桌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张破败肮脏的木板,没有丝毫吸引力可言,然而在遵从父亲的命令向学院请假后,赋闲在家的麦拉失去了一切目标规划,除非父亲下达新的命令,否则大多数时间她都只是这样无所事事地盯着家里的某个角落发呆出神。
“今天没有需要你处理的任务,你像昨天那样在家待命就好。”男人一如既往地在安置好麦拉后为她布置了今天的任务,只是这一次,一向默默服从的麦拉却意外地对他的命令给予了反馈。
“收到,不过连接中央医院断口的丝线反应十分异常,不需要前去查看吗?”
虽然早就知道女儿对于丝线有着异常的亲和性,但是见她如此迅速地开发出了丝线的用途男人还是感到十分吃惊。当初他足足花费了两年时间,才完全掌握了如何运用丝线确认异常状况的距离与位置。尽管为了精准制导麦拉的行动,男人前几日将一部分丝线植入了麦拉体内,但归根结底丝线的终端依旧是自己,麦拉却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无师自通,学会了利用丝线窥探外界的能力。
“不必,中央医院那边同时也出现了那个男人的气息,不能排除这是他有意布置的陷阱的可能。此外,启示中也没有显现那个区域即将出现重大伤亡的景象,所以即便我们不采取行动,那边的问题也自有他人会出手解决。”惊讶归惊讶,男人还是以镇定冷静的语气回答了麦拉的疑问,作为一民久经官场的政客,对他而言压抑自己的感情、以上位者该有的态度发号施令并不是难事。
“是,谨遵您的指示。”麦拉对着空气恭敬地行了个军礼。尽管父亲并不在身边,但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身上缠绕的丝线,将自己的言行一五一十地传达给远在都市某处指挥政务的父亲。
“此外,关于你的那位朋友——”
“您是说苏纳?”麦拉冷漠机械的语调产生了一丝动摇。
“是,关于他的处置我已经决定了。既然他的行事原则与本州的治理理念相悖,我们就没有理由继续放任他自由行动。在那之后,我几度试图将丝线重新附结到他的身上,但是就算他不再随身佩戴那枚古怪的吊坠,丝线依旧不能稳定地与他构建连接,在查明原因前,我们尚且无法从明面上限制他的任何行动。”男人顿了一顿,“实际上早在一周前,我便透过启示看到了他即将在体育场引发骚乱,这才提前一步对他实施了处刑。但是他却不知如何从设计好的处刑中死里逃生,甚至与那个男人产生了交集,拿到了那块极为古怪的吊坠,继续放任他自行其是,只会给阿斯兰特州带来无尽的灾祸。你一旦发现机会,不要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地毙了这个祸端便是,越快越好,明白了吗?”
“”
“明白了吗,麦拉?”见女儿沉默不语,男人挺高嗓门,重复了一遍命令。
“我明白了。”
麦拉无言地走到窗前,手腕附近缠绕的丝线放松了几分,看来繁忙的父亲在嘱托完命令后便立即转移了视线,将注意力集中于阿斯兰特州的其他角落中去了。即便如此那段缠绕在她喉咙上、与客厅墙壁相连的丝线此刻依旧紧紧地绷直着,只要她不事先向父亲通报,擅自离开家门,丝线便会立即勒断她的脖子。
庭院内齐整的草坪清爽整洁,看不见一株杂草也看不见一株枯萎的幼苗,却也容不下任何一朵艳丽夺目的花朵。在庭院的角落里堆积着一堆生锈的废铁,早些年在家里饲养的黑猫因病过世后,父亲便以那只黑猫的样貌为模板制作了一只机械宠物送给麦拉。
“机械不会生老病死,你也不必再担心它会离开你了。”父亲当时是这么说的。然而机械宠物与普通猫咪到底有着天壤之别,麦拉很快就对这只只会根据预设的程序行动、无条件服从自己命令的铁疙瘩感到了厌烦。
“沿着房间前进,从窗口跳下去。”尽管麦拉的命令显然会让它粉身碎骨,这只机械宠物却完全没有预设判断指令是否合理,或是修正主人不合理指令的程序。它只是盲目地遵从着麦拉的命令,毫不犹豫地从三楼一跃而下,将自己摔做了一摞废铁。
本以为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然而三日之后到麦拉家中探望朋友的苏纳却好巧不巧地注意到了院落中的这堆废铁。以为是机械宠物意外损毁的苏纳煞费心力重新拼装修复了这只机械黑猫并还给了麦拉,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麦拉却为此大发雷霆,当场将机械黑猫重重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当时,苏纳并不能理解为何麦拉会突然大发光火。与之相对的,麦拉也不能理解为何苏纳无法了解自己的感受,为何只有自己能看见那些四处分布的金色丝线,为何原本和蔼可亲的父亲一夜之间变得那样冷漠可怕。
在她面前,只剩下了那堆破碎的机械残骸。
破镜难圆,有些破碎之物,便不再能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