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伤透芳心(1 / 2)
随着夏日渐深,天气越发酷热难当,辰年每日的运功逼毒时间也越加难熬。其实从第十几日起,辰年便已无毒血可吐,可朝阳子就是不肯放松要求,非得盯着她在日头底下坐足一个时辰才肯罢休。
辰年恼恨至极,偏又无计可施,她有心不听朝阳子的话,可只要耽误了半刻工夫运功逼毒,身上定会有几处穴道隐隐作痛。她不敢真拿自己的小命去和朝阳子赌气,只能老实地听话晒太阳去,然后看着树荫底下朝阳子那小人得志的样,恨不得哪天用布袋罩了这人,狠狠地揍他一顿出气。
这一日封君扬要去参加宴席,就没过来陪辰年吃晚饭,她独自一人吃了些东西,侍女又要上前往她脸上涂抹药膏,辰年忍不住烦躁地挥了挥手,气道:“不抹了,不抹了,反正抹也白抹,大不了就和黑老道一样黑算了!”
她本是无意,不想却正好打在那侍女手上,将侍女手上捧着的药罐一下子打翻了。那药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辰年不觉呆了一呆,还未回过神来,那侍女已跪倒在她面前磕下头去,连声告罪道:“奴婢该死,姑娘息怒。”
辰年跟在穆展越身边长大,早早地便学会了打理自己的事情,从未使唤过奴婢,就是后来跟着封君扬来到青州,她也很少叫侍女贴身伺候。这是因着要疗伤独居,才不得已接受了封君扬派过来的两个侍女,却也只是当她们是过来与自己做伴,对她两人随和得很,并不曾真的对她们呼来喝去,更不曾有过责骂。
她没想到自己会失手打掉侍女手中的药罐,更料不到侍女会是这般反应,像是她会苛责她一般。惊愕过后,辰年不觉沉了眉眼,说道:“你起来。”
那侍女却不肯起身,仍跪伏在地上求饶。另外一个侍女听到动静从外面赶进来,进门看到此情景也是怔住了。
辰年声音也冷了下来,又重复道:“我叫你起来。”
愣在门口的侍女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来将跪伏在地上的侍女拉起,口中斥责道:“还不快起来,姑娘又没怎样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侍女这才怯生生地站起身来,却是立在一旁小心地瞄辰年的脸色。辰年心中本就烦躁,莫名遇到此事更觉郁闷,索性把屋子留给那两个侍女打扫,自己转身大步出了院子。她习惯性地往封君扬的住处走,待到半路时才记起封君扬在宴客,脚步不由得就慢了慢,迟疑了一下,转而走到路旁的一棵柳树下,倚着树身席地坐了下来。
夜晚虽不似白日那般燥热,却也并不宁静,近处花草丛中交织着夏虫的鸣叫,远处随风传来隐约的欢声笑语。辰年心头的烦闷不见退散,却又漫上了孤寂与落寞,越发堵得难受。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小路上忽传来行人的脚步声,辰年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坐在这里,下意识地往树荫下缩了缩身子,谁知那脚步声却在近处停下了,就听得一个男声低低地喝问道:“谁在那里?”
辰年听出那是郑纶的声音,便应声答道:“是我。”
外面的郑纶似是有些意外,在远处站了站,拂开垂下的柳条走了过来。辰年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胡乱地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向着他说道:“是郑统领,是我,谢辰年。”
郑纶在辰年身前几步处停下脚步,问道:“谢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事,就是一个人坐坐。”辰年答道,顿了顿,又问道,“你从阿策那里过来?”
“是。”郑纶简短答道,然后就没了话。他对辰年印象十分不好,最初只是觉得她言行轻浮,对着谁都是嬉皮笑脸,后来见她与叶小七在人前便那般亲密,心中便认定了她行为不检。谁知再重逢时,她摇身一变竟然又成了世子爷的姬妾。这样的行径,在他眼中已算得上是水性杨花,偏世子爷却还那样喜欢她,为了她连芸生小姐都疏远了。
思及此,郑纶不自觉地敛了剑眉,淡淡说道:“谢姑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郑纶就先退下了。”
辰年却出声唤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郑统领,阿策今天晚上宴请的是些什么人?”
郑纶答道:“贺家十二公子、薛将军和薛家小姐,还有芸生小姐。”
辰年早就隐约地听到那边有女子说笑声,还当是陪宴的歌姬之类,不想却是芸生与薛家的小姐。她闻言愣了一愣,问:“不是军中的人?”
“不是。”郑纶答道。
辰年抿了抿唇,转身便往封君扬的院落那边走,郑纶身影忽地一晃,人就拦在了她身前,冷漠地问道:“谢姑娘,你要去哪里?”
辰年答道:“我去寻阿策。”
郑纶冷声道:“你不能去。”
辰年很是意外,不禁抬眼看他,奇怪地问道:“既然不是宴请军中的人,又有芸生她们在,我为什么不能去?”
郑纶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人好不识趣,你这样身份的人怎能与芸生小姐相比。他不愿与她说太多话,便只简单说道:“你与芸生小姐不同,世子爷既没吩咐你过去,你便不能去。”
辰年压在心底的怒火被他这一句话激了起来,怒道:“凭什么我要听他的吩咐?我想去就去,谁能拦我?”
她说着便伸手去拨郑纶,郑纶稍侧身往旁侧踏了一步避开她的手,辰年借机闪过了他,可往前行了不及多远就又被他拦下了。辰年很是恼怒,冷声问他道:“郑纶,你想做什么?”
郑纶也不解自己为何会有这般举动,可从心里就是不想辰年去那宴席。在他心中,世子爷与芸生小姐才是佳偶良缘,硬生生地夹了这个女人进去,只能坏了这份姻缘。再说芸生小姐那样好的姑娘,又怎能受这人的欺负?郑纶心先偏了,说出来的话就十分难听:“谢姑娘,请你自重。世子爷既然没有命你侍宴,就请你——”
辰年怒极,不等他说完就向着他挥掌打了过去。郑纶不欲与她动手,便只负着手左右躲闪。辰年见状更怒,手上招式越发狠辣,只是她的功夫与郑纶相差许多,连发几招,竟是连郑纶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
正缠斗间,却听得远处又有人声传来,他两个不觉都是微微一愣,辰年率先回过神来,趁机就往郑纶胸前打了一掌。她这一掌打得颇重,郑纶有些恼怒,伸手钳住她两侧手臂,一把将她扯到柳树后,低声喝道:“不准发声!”
辰年从不是老实听话之人,又恃他不敢真伤了自己,张了嘴就要反驳,可还不及发声,郑纶的手指已经捏上了她喉间,力道稍稍变大,她就立时发声不得。
远处的说话声渐行渐近,两个侍女一人手里提着灯笼,一人怀里则抱着个小小的酒坛,沿着曲折的小径缓步而来。就听得那提灯笼的侍女轻声叹道:“唉,你是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多久没这样高兴过了。自从老将军遇害,我们姑娘脸上就再没见过笑模样,我们夫人那里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只怕二公子把我们姑娘胡乱许配了人。”
另一人便出言劝道:“这不是都出来了嘛,以后就好了,待到了盛都,万事自会有贵妃娘娘给做主。”
提灯笼的侍女闻言慢下了脚步,压低声音说道:“出来了又怎样?贵妃娘娘那里再好,毕竟也是隔了几层的姐妹,再说又没了老将军倚仗,还能有什么良缘?”
“总也是位世家公子的。”另外一个就安慰道。
“这世家公子之间差别也大了去了,天下有几位世家公子及得上这位世子爷和你们那位贺十二公子?”提灯笼的侍女用手指了指封君扬的院子,不乏艳羡地说道,“也就是你家姑娘命好,一个是比亲兄还亲的堂兄,另一个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夫婿。”
抱酒坛的侍女忙低声斥道:“快别瞎说,这种话哪里是可以胡乱说的。”
“瞎说?哪句是瞎说了?谁都知道世子爷直到现在都未娶,就是等着你家姑娘及笄。你们封、贺两家定是要联姻的,这两位是郎才女貌,又是姑舅表亲,天造地设的一双,这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可是听说只等世子爷回了云西就会去你们泰兴求亲呢!”
抱酒坛的侍女拉住了同伴,前后看了看,才低声说道:“唉,你是刚来还不知道,世子爷现在身边有个江湖女子,疼得跟眼珠子一样,规矩尊卑全不顾了,竟要我们姑娘管那女人叫姐姐。偏我们家那位是个憨得不能再憨的,看谁都是好人,世子爷一说,她就真的傻乎乎地去叫人姐姐。”
她那同伴不屑地啐了一口,道:“不过就是个狐媚子罢了,这些个玩意儿,哪位爷身边没有啊?放心,不用你家姑娘操心,早早地就得被人打发了。”
“不像是能打发了,世子爷是真宠那女人,听说早前都是住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最近才好些了,分了院子给她另住。”
“这是宠而不重!”那侍女冷笑道,“你想想,若真是有心纳她,怎会不顾及她的名声,就这样不过明路就放在屋里?我看不过就是爷们闲着时候的一个玩物,因是山里出来的有点野,世子爷才一时觉得新鲜。”
她两人小声说着话走远,直到彻底瞧不见了,郑纶才不禁轻轻地嘘了口气,正欲松开对辰年的压制,却忽地有滴水珠落在他的手上,他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这是辰年的眼泪。他顿觉那泪珠十分烫手,有些慌乱地松开了钳在辰年喉间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辰年声音隐隐有些发颤,问他:“封君扬要娶芸生?”
不知为何,郑纶刚还为芸生抱不平,此刻却又觉得辰年也十分可怜,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答她的问话。
辰年闪过他,疾步往外冲去,郑纶这里意欲再拦,她手在自己腰间一拂而过,手腕一翻,掌中已扣了几枚亮闪闪的飞镖,冷喝道:“郑纶,你若是再敢拦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嘴上虽这样说,手上却已是毫不客气地将几枚飞镖都射了出去。就在郑纶躲避飞镖的空当,辰年人便冲到了石子路上,疾呼道:“有刺客!有刺客!”
郑纶心中一惊,万万料不到辰年会喊出这样的话来。四下里当值的暗卫已被惊动,顿时有几个人影迅疾地往这边飞掠过来,辰年指着柳树阴影中的郑纶向赶来的暗卫叫道:“刺客在那里。”
暗卫哪里会怀疑她的话,忙挥刀攻上前去。郑纶正恼怒,一掌逼退了近前的暗卫,冷声喝道:“是我!”
前后赶来的暗卫俱是一愣,奇怪地问道:“郑统领?”
郑纶黑着脸推开几人,再看辰年的身影早已远了,便是再追也已是拦她不下,无奈之下只得作罢。
辰年生怕郑纶再来阻拦,一直疾奔到封君扬院外,正好赶上顺平带着几个侍卫急匆匆从里面出来,顺平见辰年跑得急,还当她是真遇到了刺客,忙问道:“谢姑娘,刺客在哪里?”
辰年抬手指了指身后,想也不想地急声说道:“就在柳树林那边,刺客十分厉害,郑纶受了重伤,你快过去!”
听说连郑纶都受了重伤,顺平面色大变,一时顾不上细细思量,忙道:“谢姑娘快些去世子爷身边,小的带人过去看看。”
辰年点点头,大步进了院子。因是夏夜,这宴席并未设在堂内,而是在后院凉亭之中。辰年沿着游廊绕过去,一踏上那石板桥就望见了亭中的情景。
亭中只摆了一桌筵席,围坐了几个年轻男女,封君扬居中,两侧下手边分别是贺泽与薛盛英,再往下来则是芸生与另外一个眼生的少女,年岁与芸生相仿,穿一身极素的衣裙,正与芸生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说是酒宴,五人中却有三个不得饮酒,薛盛英与薛娴儿还在孝中,封君扬更是因着身体缘故滴酒不沾,与薛氏兄妹一样端着杯茶应景。贺泽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只得向着芸生举杯,笑道:“那三个都是摆设,得,还是咱们兄妹喝一杯吧。”
芸生却是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十二哥快别说傻话了,咱们喝岂不是成了窝里斗吗?白让他们看热闹。”
众人都一笑,封君扬却是浅浅地弯了弯嘴角。贺泽瞧他这般,伸过手去搭在了他的肩上,话有所指地取笑道:“君扬还在担心那刺客的事?莫说他闯不到这里来,便是真来了,就凭我和盛英在这里,他还能讨得好去?”
其余几人也都看向封君扬,芸生却说道:“你们几个真是耳尖,我怎没听到有人喊抓刺客?”她说着转头去问身旁的少女,“娴儿,你刚才可听到了?”
薛娴摇头道:“没,我也没听到。”
封君扬微笑着将贺泽的手从自己肩上拨开,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是不知,我这熙园里已来过几拨刺客了,上一次还闯到了芸生那里,连伤了几条人命,若不是有个丫头死护着芸生,怕是连芸生都要受伤。”
芸生不知封君扬是有意说话与贺泽听,闻言跟着点头道:“是绿叶,多亏了她舍命救我。”
薛盛英听了忙说道:“都是我的疏忽,以后定要多派些人马在熙园外面日夜巡查,绝不教刺客再有机会闯入府中。”
封君扬先瞥了贺泽一眼,才与薛盛英轻笑道:“还真要向贤弟借些人马,否则我府里可经不起这样折腾,芸生身边也就这么几个得力的侍女,今儿没一个绿叶,明儿再少一个红花,这还了得?你说是不是,十二公子?”
贺泽眉头隐隐地跳了跳,强自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似笑非笑地看向封君扬,应道:“是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两个言语之间暗藏机锋,在座的其余三人却是全然不觉,倒是远远避在石桥处的辰年听懂了许多。她本是一腔怒火而来,在桥上立了这片刻,被溪水的湿气一沁,脑子却忽地冷静了下来。
今晚这事太多古怪之处,先是她身边的那侍女行为反常,激得她一怒之下出了院子,然后便是路上的那两个侍女,竟敢有胆子背地里说主子的闲话,还有头有尾地说得那样清楚,就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一般。
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设计?若是设计,他们为何要这样?那郑纶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辰年脾气虽急躁些,却算不得莽撞之人,她既察觉到此事有怪异之处,便把冲上前去质问封君扬的念头强自压下来,只在桥上站了片刻,竟又转身往回而来,心道你们越是要激我发怒失态,我就偏偏不要你们如意。
她刚绕到前院,却迎面碰上了郑纶与顺平。来时路上顺平已从郑纶那里听了缘由,此刻脸上满是紧张之色,见着辰年忙上前拦下她,低声劝道:“谢姑娘,此事大有古怪,咱们可莫要中了他人设计。世子爷对姑娘到底如何,姑娘心中最该清楚。”
辰年抬眼看了看他,说道:“我只在桥边站了会儿,没去掀你家世子爷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