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和我一起(2 / 2)
辰年远远看着,对张奎宿已是彻底寒心,索性也不再凑过去,只往封君扬的马车处去了。护在车外的暗卫见是她过来,自动让开了道路。辰年上了马车,见封君扬正斜倚在靠枕上,手中握着书卷,竟是在看书。她惊讶于他的悠闲自得,不禁问道:“你一点也不关心外面的情形?你可知现在怎样了?”
封君扬的目光还黏在书页上,闻言只淡淡地勾了勾唇,头也不抬地答道:“放心,打不起来的。”
辰年见他一语猜中,不觉更是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
封君扬笑笑,却没立刻回答她的话,直到看完了那一页,才合上书随意地往旁边一丢,抬眼问辰年道:“失望了?”
辰年情绪十分低落,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低声道:“你不知道,我刚才真想跑到前面去,把杨成与张奎宿勾结在一起共谋冀州的事情说给大家听,把他们的画皮给剥下来,也好教大伙都来看看到底是谁害死了这许多人!”
封君扬失笑道:“亏得没去,不然此刻我又得去救人了。”
辰年垂头不语,封君扬又笑笑,将她的手拉过来合在自己掌心,温柔说道:“辰年,清风寨不是你的责任,你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纵使你此刻站出来指控张奎宿,你觉得清风寨是会信你,还是信张奎宿?”
陈年抬头看他,犹不甘心地问道:“真的没有法子救清风寨了?”
封君扬缓缓摇头:“事已至此,清风寨已无法全身而退。辰年,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就算是尽了人力,也要听天命,聪明人要懂得顺势而为。”他停了一停,略略沉吟了一下,才又说道,“我最初本想阻止薛盛英,不想冀州就此落入人手。可眼下形势已是如此,薛盛英被诱入太行山区,杨成对冀州志在必得,泰兴贺家显然也不肯放过这块肥肉,我也只能放弃冀州,转而为我云西谋得别的利益。”
他讲的道理辰年都能明白,甚至也可以理解他如此选择的无奈,可她从心底不能认同这种做法。没有信诺,没有情义,彼此之间只有冷冰冰的利益,难道上位者都要这般冷酷无情吗?她低语:“我都明白,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
封君扬看着眼前这个内心纠结的小姑娘,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厌烦,反而更多了些温暖与柔软。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子,她聪慧、果敢、倔强,又重情重义,看似狠辣,内心却是极为善良敦厚。封君扬唇边泛起骄傲的笑意,低下头轻轻地亲吻她的指尖,心疼地吻着那刚刚结痂的伤口,柔声说道:“辰年,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在一起。”
这已是他第二次叫辰年与他一同走。辰年从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略一思量后就点头应道:“好,我和你走。”她人微言轻,既然救不了清风寨,还不如索性把这些事情彻底丢开去,眼不见心不烦的好!既然想开了,辰年便粲然一笑,说道,“反正我义父也说了要你先照顾我一二,现在我没地方去,也只能先死赖着你了。”
封君扬闻言脸上不禁露出喜悦之色,轻快地翘起了嘴角。辰年最喜他这副模样,一时不由得又看得有些失神。封君扬便轻笑着伸出手轻轻地勾了勾她的鼻头,问道:“看呆了?又被皮相所惑?”
辰年被他一语道破心思,面上不觉有些羞赧,嘴上却不肯承认,便问道:“不是说你们这样身份的人从小就要学着喜怒不形于色吗?为何我瞧你却是喜怒都形于色?你是不是功夫还没学到家?”
封君扬失笑,他本就有意把她的心思从清风寨之事上引开,于是便故意问道:“你从哪里听到这说法的?你这么个小丫头,可知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
“我自然知道。”辰年答道,“是寨子里的夫子讲的,他当时还拿了我义父做例子,说我义父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必然出身极好,自小就学会了不教人看破心思。”
封君扬不觉轻轻挑眉:“哦?”
“就这样。”辰年手掌在自己脸前虚虚滑过,原本一张灵动鲜活的俏面顿时变得僵硬起来,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整日里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永远都是肩背挺直,说话不冷不热,动作不急不缓,寨子里分红不见他高兴,火上房了也不见他着急。”
“你义父真这个样子?”封君扬笑着问道。
“嗯!”辰年用力点头,又说道,“这哪里是喜怒不形于色,压根是连个喜怒都没有。因为这,我小时候还偷偷地在他的椅子上放过钢针,想看看他到底知不知道痛。”
“结果呢?”封君扬继续追问道。
辰年俏脸一垮,答道:“结果是我的屁股差点被义父打熟了,好多天都不敢坐椅子。”
封君扬忍不住哈哈大笑,拉着辰年笑倒在软枕上。
辰年伏在他因大笑而震动的胸膛上,严肃道:“别笑!这是真的!”
封君扬好半天才停了笑,用手抚着她浓密顺滑的发丝,轻声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莫教人知,不过都是不愿教人窥破自己的弱处罢了。就如我刚才开怀大笑,被人听见了就能猜出你必定十分得我的喜欢。若是顺平他们,顶多是日后对你更为恭敬甚至有意讨好奉承,倒也没什么。可若是被有些人知道了,却可能拿你来要挟我。所以身为上位者最忌讳教人知道自己的喜好,以免受到诱惑或者要挟,这才要喜怒不形于色。但在你面前,我不用这样。”
辰年缓缓点头,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安静地相拥在一起,额头相抵,气息相闻。狭窄的车内仿佛自成了一方世界,静谧而旖旎。谁知偏有那没眼色来煞风景的人,就听闻顺平在车外恭敬地叫道:“世子爷。”
辰年就像是正做贼的时候被人抓到一般,吓得忙从封君扬怀里挣脱出来,有些慌乱地爬到车厢另一头正襟危坐。
封君扬不觉失笑,停了片刻才淡淡问顺平道:“什么事?”
顺平答道:“前面道路已经清开,杨将军派人来请咱们随他们一同过去,说是防备着清风寨翻脸。”
封君扬看辰年一眼,答道:“随着他们一同过去吧。”
既然有封君扬的命令,顺平便命暗卫护卫着马车跟在青州骑兵之后往西行去。清风寨的人马也并未退走,而是分站在道路两侧,冷眼瞧着这一队官兵从道路中央缓缓通过。陆骁对清风寨与官兵之间的恩怨纠葛并不关心,只怀抱着弯刀,神情淡漠地骑在马上随着云西暗卫一同往前走。
在经过清风寨停放众家眷尸体的路段时,封君扬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辰年从车内跳下来,默默走到严婶子等几位相熟长辈的尸体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看也不看张奎宿等人一眼,又重新跳上了马车。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辰年回身看去,却见是叶小七与小柳一同从后追了过来。
辰年再见叶小七自然十分惊喜,重又从马车上跃了下来,叫道:“小七!”
叶小七被顺平放出青州后便与同伴匆匆往清风寨赶,不承想半路上却遇到前去救援辰年的刘忠义等人,这才得知了清风寨家眷惨遭官兵杀戮的消息。待随着刘忠义赶到出事地点,亲眼目睹众人的死状,叶小七忍不住当场痛哭失声。他与辰年还有不同,辰年虽是年幼丧母,却有义父可依,而叶小七自小就无父无母,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这些人于他早已是亲人。
“辰年,你要走?你不和我们回寨子里?”因哭过,叶小七的嗓子有些嘶哑,眼睛也红彤彤的,只紧紧地盯着辰年,等着她的回答。
辰年面对他这样的眼神有些莫名的心虚,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轻轻点头道:“嗯,你也知道,我和义父已经脱离清风寨了。”
那夜穆展越将薛直的人头丢给张奎宿时便说了清风寨的人情他就此还清,叶小七当时在场,自是听到了那些话。可即便这样,叶小七心里仍有些不能接受,他看着辰年,又问道:“可现在寨子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就这样跟着那位世子爷走吗?你不再管寨子里的事了?”
辰年抿了抿嘴角,鼓起勇气抬头迎着叶小七的目光看过去,坦然答道:“是,我们既然已脱离了寨子,自是不能再插手寨子里的事务。我此次回来示警,已是全了之前的情谊。”
“谢辰年!你怎能这么无情无义——”叶小七眼中迸出怒意,正要再说话却被身边的小柳一把拉住了,斥道:“小七!你闭嘴!休要说些混账话!”
叶小七不敢不听小柳的话,当下只能闭紧了嘴,只气哼哼地怒视着她。
小柳气恼地把叶小七推到一边,转回头来与辰年说道:“辰年,你别理他,他又犯浑呢!”
辰年向着小柳淡然笑笑,又走到叶小七身前抬眼看他。有太多的事情她都无法和他说,可十几年的情谊,她又无法眼看着他就这样成为被张奎宿牺牲的一枚棋子。辰年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低声说道:“小七,你同我一起走吧,清风寨现在已不是我们的那个清风寨了,犯不着为了它丢了自己的性命。走吧,带着小柳和我一起走。”
叶小七愕然地看着辰年,她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清风寨已经教他不能接受,想不到她竟然还要劝说他在寨子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他似是有些不认识面前的辰年,眼中的难以置信与愤怒最后都变作浓浓的失望,摇头说道:“谢辰年,之前都是我看错你了。你走吧,清风寨于你和你义父只是停脚的地方,于我却是家。人都说家破人亡,若是寨子有一天真的不在了,那我就陪着它一起死。”
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甚至身量都还未长成,可瘦削单薄的肩背就这样挺直着,面容坚毅地说出这些话来,仿若此刻说的不是生死,而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承诺。
辰年本就难舍清风寨众人,全因一时对张奎宿失望至极才做出离去的决定,此刻被他说得鼻子一酸,立刻就红了眼圈。她不愿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点头道:“好,人各有志,我不拦你。日后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来寻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我,你叶小七一直都是谢辰年最好的兄弟。”
她说完了又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想拍叶小七的肩膀,手到半路却又收了回来,忍着泪强自咧着嘴角向他一笑,转过身去昂首大步地走向马车。小柳在后面叫她的名字,辰年脚下顿了顿却没回头,忽地加快了速度,往前疾跑了两步,蹿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