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来世再为师徒(1 / 2)
赵无安其实并非没有猜到凶手的动机。若说行凶者是寺中僧人,那么原因只怕太过显而易见。
蜀地十愿僧,一直都是中原佛门的领航者。纵然他们常年闭门不出,纵然久达寺建成不久就接待了瓦兰国王,成天下名刹,纵然新任蜀地十愿僧只是些毛头小子——这依旧动摇不了蜀地十愿僧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佛门亦不例外。请香驱鬼超度做法,哪一样不得花钱?说着出家人手不经铜银,但天下间哪有一间寺庙,是不花钱能撑得下去的?空门并非无根之萍,纵使超脱红尘,也必立足世间,否则,便是无了生存之道。
唯有蜀地十愿僧,孤穷一世,投身于佛法经文间,穷则手持木钵祈求四方供养,达则开坛讲经普度天下众生。在天下人心中,大宋数万僧尼,再无一人,能比蜀地十愿僧,更近菩萨心肠。
天下众僧何能心悦诚服?他们何尝不是憋着一口气,要与蜀地十愿僧论佛辩经,以证自己亦是虔诚之人?
六位住持就是这样,承担着久达寺所有出家人的希望,踏上行途。
然而在蜀地,发现所谓的蜀地十愿僧不再是那十个发下过宏愿的老人,而是十个少年时,他们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更甚者,当他们竭尽全力依然辩不过这十个少年,又是作何感想?
为何我会败在第一坛,而慈恸却能连闯七坛?为何慈珑投身蜀地僧人,身为他的至交好友的慈玄却不出言阻止?为何我久达寺枉为天下佛门领袖多年,却连区区蜀地少年的禅机也接不上?
憎恨、后悔、嫉妒之心,悄然滋长。
所以,六位住持之中的任何一人杀了慈玄、慈恸,赵无安都不会惊讶。
让他惊讶的,是慈洪的眼神。
那如同求死一般的、修罗鬼众般的眼神,何以会出现在一个僧人身上?
赵无安猛然撤回匣中剑意。
数十柄鸣声清冽的飞剑在触到慈洪衣衫的前一刻,刹那间飞散为万千水珠。慈洪衣衫尽湿。
赵无安嗓音凝涩道:“慈洪师叔……”
慈洪睚眦欲裂,大吼一声,一振手中禅杖,向着赵无安冲杀过来。
赵无安飞身后退,但已然来不及拉开距离,身陷入慈洪禅杖掀起的疾风之中。慈洪起手皆是杀招,禅杖直朝赵无安当胸戳来,被赵无安侧身闪过之后,又举过头顶,欲对其当头劈下。
赵无安甩出匣中剑气,临时阻住慈洪动作,险险地自禅杖之下逃窜出去,脚后跟已经抵到了小院的门槛。
花苑小得很,池塘就已占去大半面积,赵无安若是再退,必然离开这个偏院,暴露于他人视野之中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赵无安握紧剑匣的挂绳。直至此刻,他仍然不愿不由分说对慈洪出手。
因为慈洪的眼神实在过于可怖,以至于让他——这个曾从地狱边境挣扎而回的人,都感到困惑。
但若此时退出此地,无异于让他或慈洪师叔成为众矢之的,再也无颜在久达寺待下去。
心意已决,赵无安不退反进,御起全身气劲凝于头顶。赤手空拳向着那只沉重禅杖迎击上去。
慈洪眼底神色此刻终于松动。先前以池水对敌也就罢了,而今,竟是要以赤手空拳对上精钢禅杖?
此子当真不怕死吗!
慈洪怒喝一声,手中禅杖犹如锋利刀剑,全力劈下!
赵无安眉眼恬淡。双掌带起自身汹涌气劲,如若七佛如来握起桶中放生锦鲤一般,向着慈洪掌中禅杖合握上去。
“赵无安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慈洪声嘶力竭。
吉祥禅杖缠上万千气劲,紫电崩裂已然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密集气劲犹如青蛇般四方游移开去,袭向赵无安头顶。
赵无安则逆流而上,全身白衣轰然鼓起,掌中迸溅曙光。
我以此身为剑,肉身溯雷光。
砰!
二者还未相触,手掌与禅杖间的空气已然被压缩到了极致,直至距离逼近至三寸之处,彼此的接近几乎骤然停止。
禅杖每下一寸,都犹如以指钻冰,不仅疼痛难忍,进展更是缓慢。
慈洪脸色已然灰暗了不少,只是这一杖上头他可谓是花了毕生横练功夫,如今是不由分说,都要将这块铁锤般的禅杖砸到赵无安头上去,为此拼得个气断身死,也尽无所谓!
慈洪睚眦欲裂,赵无安脸色则更差。纵然身后有洛神剑匣剑意相助,要想赤手空拳接下这一杖也是困难非凡,而赵无安调动全身气劲集于掌心,实则已是凝聚在了手掌外三寸出,与操控气机离体,隔空驭剑,是换汤不换药,底子里一个道理。
只不过而今,并无神剑给他借力,一身内力,等于是直直打到了空中,如果不能将慈洪这一杖彻底弹回去,只怕自身内力便会耗散于空中,短时间内气力枯竭,再无还手之力。
天仙宗宗主肖东来因内力枯竭而死正是前车之鉴,而今赵无安又如何敢在与人生死对阵之时贸然用尽全身内力?
不过是为了问清真相罢了。
全身内力尽数凝于双手之外,赵无安艰难问道:“慈洪师叔……为什么?”
“为什么?”慈洪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怒睁的眼瞳里倒映着赵无安惶惑不安的脸,“你何苦问我为什么,去问慈玄,去问慈恸,去问济玄方丈啊!”
赵无安心中一震:“方丈他……?!”
慈洪阴阴地一笑,忽然加大力道,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的,慈恸一死,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顺藤摸瓜到这片池塘,我早就等着了。”慈洪的声音阴沉得不属于人间,“我一定要杀死你,不是因为你害了别人,而是因为……”
吉祥禅杖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压制而开始弯曲,慈洪却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拼命加大着手掌上的力道,显然是对赵无安不杀不休的架势。
赵无安眉头皱起:“是因为……”
“是因为……我的徒儿,他就是死在你的手里啊!!”慈洪怒吼着,吉祥禅杖砰地一声,从中间拦腰折断。
杖头猛然倒飞出去,砸在檐角,发出轰然巨响,一只蹲兽坠于地面,粉身碎骨。
慈洪已然到了不拼出个生死决不罢休的地步,手上持着半截断裂禅杖向着赵无安直戳过来。
绕是赵无安气劲浑厚,也不敢如此托大,手接锐器。他侧身闪过慈洪的直刺,又马不停蹄拖着剑匣飞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