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江山为棋（1 / 2）
莫稻挣扎着跑到这片草地时，早已筋疲力尽，恨不得能一睡到天亮。/p>
可他知道身后仍有正道侠士的追兵，并且来势汹汹。人顶着正义的名头，总能干出无数残忍的事情来。/p>
他反而还是更喜欢贺知古那样的人，至少他能坦然承认自己是个恶人，不像柳四爷，衣冠楚楚了一生，却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罪孽。/p>
莫稻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远，更怀疑自己是否能够逃出那些人的屠刀。就在他跪倒在草地上时，瞥见了前头有人背匣而立，白衣随风飘扬。/p>
赵居士！/p>
莫稻心头一喜，如逢大赦，癫狂着向前扑去，但他才冲出去没几步，却又愣在了原地。/p>
赵无安身边站着的涂弥已然现了他，但是望向他的神色却十分复杂。/p>
那个眼神是要说，不要过来。/p>
莫稻这才注意到赵无安的前面还站着四个人。老人和少女站在前面，美艳女子和壮硕男子则在更后面一些。/p>
他看不到赵居士的脸，也就不会知道，赵无安还有这么震惊的时候。/p>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p>
赵无安浑身颤抖，手指几乎不听使唤，匣中七剑骤然齐鸣。/p>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您……您是解晖？”赵无安酸涩道。/p>
耄耋老者缓缓点了点头。/p>
倾尽祖上九代财力卫国失败之后，无人知道解晖去了哪里。昔日并肩谈笑饮酒的北斗七贤，在高粱河一战后也已散去大半。/p>
解晖失去家人，失去钱财，失去挚友，几乎一夕之间，他一败涂地。有人说他自尽了，但林大娘对赵无安说，他一定还在人世。因为一个如解晖这般坚韧的人，是绝不会被外力打倒的。/p>
“他如果现在还活着的话，只怕已是满头霜雪了吧。解晖不曾习武，但心境魄力却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对江湖人来说，便如指路明灯。这把飞剑能出浩荡青光，不如就叫它白头翁吧。”/p>
林大娘的话回响在耳畔，就像是一个时辰前说的一样。/p>
“多年来你一直隐藏身份，但其实也并未刻意隐藏，因而你的飞剑，大多数的名字我都已经知道了。”苍老的解晖没说几句就停下来咳嗽一阵，“想来想去，林芸那小丫头，能给我起的，也就只有白头翁这种名字了吧？呵呵，想我年轻的时候，还真的是个红颜美少年呀。”/p>
赵无安仍旧难掩心头震颤，喃喃道：“怎么可能？我一直对您最是敬重。一个散尽家财保家卫国的人，怎么会是……”/p>
“怎么会是黑云会的舵主？”解晖淡淡问道。/p>
他的背已佝偻，他的声音已沙哑，他在这人间已然活不了多少岁月。他满头霜雪，唯剩眼中尚有一丝精光，他正是与诗中所言别无二致的一位白头翁。/p>
北斗七贤，正是以他为核心。赵无安的洛神剑匣中，那柄白头翁也正是继承了一分解晖的道蕴。/p>
而今，北斗七贤当中，仅剩下严道活与解晖尚在人世。严道活在昆仑潜心闭关，不问红尘世事，解晖却仍在扬州，统御着黑云会，麾下两门十七阁，已然控制了大宋与造叶的半壁江湖。/p>
赵无安退却半步，喃喃道：“我不相信。”/p>
曾经鲜衣怒马，意气风的少年，而今苍颜华，佝偻清癯。/p>
这并不是最让他难过的地方。时光无情人有情，赵无安早就对此妥协。/p>
然而，年轻时能不惜忤逆国法，私造兵刃也要出力护国的热血少年，何以老年时竟然在黑道上一手遮天，掌控着这江湖上下半数的暗杀生意？/p>
赵无安心境悲凉，却难以代悲这位白头翁。/p>
解晖沙哑着嗓音道：“由不得你不信。”/p>
赵无安再倒退一步，难以置信道：“多年来黑云会下属分舵，每一个都在追杀我。引导这一切的罪魁祸就是你？”/p>
“我对洛神剑没什么兴趣，杀你的人都是江湖上对洛神剑出了大价钱的人。说到底，我也是生意人，有钱不可能不去赚。这一次倒是不妨放过你。”解晖幽幽道，“但我不得不向严道活借一位人，就是你身边这位小道姑。”/p>
赵无安下意识握住了涂弥的手，反而把涂弥吓了一跳。/p>
“什么意思？”/p>
“都说了是借，我黑云会虽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帮派，但恐怕江湖中也没有几位敢不给我面子。六十年前是这样，六十年之后也是，希望赵居士不要让解某失望才好。惹恼了黑云会，代价可不小。”解晖的语气仍然不温不火，但话里的威胁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p>
涂弥这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p>
赵无安直言不讳道：“你想要涂弥的剑？”/p>
“呵呵，我解晖还不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解晖淡淡道，“虽然棋艺一直不精，与苏长堤对弈时，每到终局，往往能输个二三十子。不过五十年来我倒是苦练棋艺，也不知此时是否能胜过他，只好待到泉下再加讨教了。”/p>
苏长堤是大宋开国时有名的国手，棋路刚猛激进，不少人甚至下到一半就毁局认负，解晖竟每每能坚持到终局。/p>
赵无安敏锐地意识到了解晖的言外之意：“解先生……”/p>
“既然阁下背负洛神剑匣，又曾用过伽蓝安煦烈之名，那也不妨坦白告诉赵居士。造叶与大宋两朝之间，老朽已落下十四子，其中七子成气，二子生根，剩余五子，倒是仍有翻覆可能。”/p>
赵无安震颤道：“所欲为何？”/p>
“为何？不过就是替这天下人，好好洗一番江山罢了。”解晖冷冷道，“赵居士大器，堪言能痛饮江山而不醉。老朽可没这份气魄，醉饮江山，亦是一条坦途。”/p>
赵无安死死拉住涂弥。/p>
解晖拱手道：“得罪。”/p>
壮硕的何智猛然跃出。隔得远远地，他只是一抬手，赵无安竟然刹那间觉得全身气劲被锁死，动弹不得。/p>
解晖波澜不惊道：“依老朽判断，斩杀贺知古，用的是采桑子，挡下百里狂，用去菩萨蛮。击杀洛书剑，你解开虞美人剑意，挡住甲字十二，则已耗尽苏幕遮。以你目前品阶只能驭出五剑，那么一日之内，也只能解放四剑剑意。赵无安，现在你连黑云会一个乙字杀手都打不过了。”/p>
他明明未怀丝毫武艺，揣度得居然分毫不差。/p>
赵无安猛然鼓起缁衣，御气拉着涂弥暴退出去。/p>
解晖续道：“而依黑云会的消息，你的轻功差得很。”/p>
仅仅过了片刻，何智的手就抓住了涂弥。涂弥本想拔剑抵挡，但背后长剑刚刚出鞘一寸，竟又被一股澎湃气劲压了回去，死死缩在鞘中，任凭她竭尽全力，再也不能拔出半分。/p>
何智一掌打在赵无安胸口，纵然赵无安以自身所余全部内力抵挡，仍是难以消受，倒身飞出，被迫松开了握着涂弥的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