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我死国存（1 / 1）

杨彦迪和林庆业有些不满，“应该”算怎么回事？松江府城一带的黄浦江江江面并不宽，他们把这些大海船开进来，是没有倒退的余地的。如果吴胜兆的行动没有成功，他们在松江城下遭到的是清军的伏击，他们这帮水兵在绿营兵的围攻下便有全军覆没之虞。但就在这时，派到城外的侦察兵带回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存古！存古！”陈子龙伏在此人耳边喊着。军医说：“身上有三处外伤，失血有点多，不过性命无碍。”杨彦迪问道：“此人是谁？”陈子龙说：“此人姓夏名完淳，字存古，乃是两年前殉国的夏瑗公先生之子。”

虽然现在在明军中占据主导的流寇、海贼出身的将领们普遍对正统的明朝官僚不大看得上，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江南，抗清的领导者依然是士绅，农民军在这里没有势力，只有士绅才能充分地动员民间的力量，士绅之中也不乏热血卫国之辈。如果没有陈子龙这样的本地大户事先杀官夺城，而且为明军准备向导、纤夫、挑夫，安排食宿，救治伤病员，明军是根本不可能奇袭松江的。很快，夏完淳苏醒过来，说明了府城的情况。

吴胜兆确实是按照约定把杨之易和方重朗乱刀分尸了，但是他并不能掌控自己的所有部下，詹世勋、高永义、杨文启、沈兰四人率领一批不肯反正的绿营兵对抗吴胜兆，双方在松江府城中火并起来，吴胜兆处境不利，派二十名亲兵保护戴之俊、夏完淳二人拼死杀出求援，沿途和叛军厮杀五次，二十二个人只剩下了三个，他们慌不择路跑到了吴淞江上游的新泾，因为不知道明军到了哪，戴之俊和另一个亲兵去吴淞江所，夏完淳则来上海县城求救。

吴胜兆没有得手，此事已败了六七成了，由于不知道黄斌卿对杭州的攻打情况如何，假如杭州的清朝总督陈锦、提督马得功发来援兵，那么此战将彻底失败。不过杨彦迪、林庆业、陈子龙三人一商议，此时去支援吴胜兆，还有一点胜算，要是在上海龟缩不进，那和等死无异。当然，现在他们要是逃跑去舟山，也没人拦得住他们，但是如果就这样抛弃了吴胜兆，将来还有哪个绿营将领敢反正？尽管这三人都非常厌憎军纪败坏，烧杀抢掠的吴胜兆，可再怎么说吴胜兆现在也是友军，总不能就这样把他出卖了。

杨彦迪说：“我们的水师加上上海的乡勇，总共还不到一万人，就算打光了又能怎么样。船没了还能再造，人死了还能再生，大明和朝鲜有千个万个一万人，十个拼一个清兵也值了。”林庆业说：“纵然不死于今日，难道百年之后就不死了？死于今日，流芳百世，总好过终生背着逃跑将军的污名。”陈子龙说：“只要我死国存，死何足惧，二位将军义薄云天，学生愿附骥尾。”

杨、林、陈三人素昧平生，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是有着共同志愿的理想主义者。虽然不同的队伍整合起来难免需要磨合，但是他们三人的配合却亲密无间，杨彦迪负责水师，林庆业负责陆师，陈子龙负责后勤，立刻出发前往松江。

此次增援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他们三个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松江府城并不在黄浦江边上，战船的炮击效果非常有限，可是要是说陆战，这帮武装水手的战斗力还赶不上吴胜兆部下的二流绿营，上海乡勇就更甭提了。何况还不知道松江城内的情况如何，说不定他们赶到的时候吴胜兆已经被干掉了。那样的话，他们可就真成千里迢迢赶来送死的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前面是多么危急的局面，他们也得硬上了，杨彦迪甚至做好了焚船的准备，不然战舰落入清军手中。

“茂助，你从中国松江跑到中国松江来啦！”几个日本士兵讲着地名梗。秋鹿茂助出身于日本中国地区出云国松江城外的一个低级武士家庭，他的祖先侍奉过尼子、毛利、堀尾、京极等家族。九年前，京极家绝嗣，德川家康的孙子松平直政成为松江藩藩主，自然带来了一批自己的嫡系家臣，于是茂助便失业了，后来辗转来到了对马，成为了一个走私船上的水手。

秋鹿茂助却没心思和他们开玩笑，他专心致志地听着面前的这个朝鲜军官的话。

这个军官是林庆业手下唯一一个会说日语的人，所以就成了这些日本浪人的指挥官，他身边站着一个上海乡勇，手里捧着一颗清军的首级。朝鲜军官讲解道：“像这个足轻一样，割掉了辫子，用白布包头的，是我们的友军，像这颗首级这样，留着辫子，戴着红缨帽的，是我们的敌人。攻入城内之后，只许杀死敌方军人，不许攻击城内的百姓，不许放火，否则处斩，只有戴红缨帽的首级才算军功。”他展开手中的纸卷，“这是大明的征虏大将军的命令，这座城市里有很多背叛国家的豪族，他们都非常富有，攻破城市之后，官府会审判他们，他们的财产都会成为有功将士的赏赐，斩获敌人一颗首级，就赏赐十石土地，不愿意要土地的可以换成等价的白银。没有苗字的会赐予苗字，战争结束之后，你们都能出仕大明的幕府。”

“征虏大将军和征夷大将军是一样的吧？”“我一定要做武士！”土地和阶级跨越，这几句话立刻抓住了所有日本浪人的心。秋鹿茂助认识汉字，他看到那份文书上确实是这样写的，还盖着复杂的大印，以他有限的知识判断，这应该是真的。他已经见到了黄浦江两岸丰饶的稻田，如果能在这里拥有一块土地，成为明朝的大将军的家臣，那这辈子就圆满了。他原本是个武士，虽然很穷，但再穷也是武士，现在却成了商人的手下，这种心理落差是极其巨大的，只要能恢复武士身份，为此豁出性命都值。此时其他各队也都宣布了同样的奖励条件，只不过修辞上略有改变，联合舰队中的陆战力量不多，林庆业挑选了三百明军、一百朝鲜军、三百日本浪人和一百个上海乡绅的家丁，全部手持刀矛，对松江府城的东门发动突击。十石土地，就是每年能产十石大米的土地，足够让这年头东亚地区的任何一个穷人去拼命。林庆业手持一把大刀，在亲兵的保护下带头冲锋，八百敢死队齐声欢呼，杀向了松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