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逃人（1 / 1）

河南密县以北的大周山中，几条人影正在黑夜中飞奔。

“狗奴才，再跑老子就放铳了！”后面追赶的三个人高声喝骂，前面那个逃命的人充耳不闻，仍是拼命飞奔。追赶的人中有人放了一鸟铳，当然也不可能打得中，铳声回荡在夜幕中，惊起林中无数的飞鸟。

借着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这四个人头上的辫子，不过四人的装束却有差别。追赶的三个人中，为首那个衣着颇为光鲜，应该是个有点身份的人，其他两个穿的都是打着补丁的旧衣。而前面逃跑那人，身上的那玩意简直就是一堆布条子，随着他的脚步顺风飘荡。

忽然，逃跑那人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后面的三个人追了上来。为首那人揪起他，左右开弓就是十二个大嘴巴：“狗奴才！狗奴才！王爷待你恩重如山，你竟然敢逃跑！”

追赶的人中，有一个皱了皱眉头，就冲被抓这人身上穿的这堆破烂，这也叫恩重如山？被抓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刘爷！刘爷！饶命！饶命！”那“刘爷”问道：“其他几个逃走的奴才都去哪了？还有谁和你们同谋。”被抓那人说了一通，却不是汉话，“刘爷”问另一个人：“他说什么？”那人说：“他说他不知道，他们没和人约定逃跑，就是看有人逃走了，就跟着跑了。”“刘爷”一脚把被抓那人踹倒在地：“放你奶奶的狗臭屁！”刚才皱眉那人说：“刘爷，我看他说的是实话，他这些年天天待在马圈，又脏又臭，从来没人搭理他，他连汉话都不怎么会说，就喊饶命喊得利索，怎么和人同谋。”他这么一说，“刘爷”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抓住这个人，手上沾了不少污物，气得破口大骂，对着被抓那人又是一顿猛踹。

被抓的这个人名叫闵千，是个朝鲜人，自从在丙子胡乱之中被抓到辽东，拨到尼堪部下为奴，已经有十年了，他为人蠢笨，长年负责洗刷马匹，一起干活的奴仆也欺负他，整日殴打辱骂，几乎没人和他交流，以致于为奴十年，他却连汉话都不怎么会说。抓他的这三个人，为首的叫刘大浩，是个包衣头目，皱眉那个叫吴福，翻译的那个叫卢祥，都是刘大浩的手下，其中卢祥也是朝鲜人。

刘大浩为虎作伥，对上谄媚于庄头，对下残暴地虐待其他奴仆，吴福的为人倒还好，他的老婆诈作他的妹妹，被一个满洲人霸占去了，虽然做了活王八，但是刘大浩这样的奴才倒也不敢再随意欺负吴福，他还能勉强吃饱穿暖，也不欺负别人。卢祥虽然和闵千是同胞，他却是对闵千最狠的那个，竭尽全力地巴结刘大浩。

闵千原本是不敢逃的，别说他原本就是个窝囊废，就算有些胆气，也得被十年的奴隶生活磨没了。可是这回他实在非跑不可，马厩中的马匹突然大批腹泻，纷纷倒毙，马厩中的奴仆们一商量，尼堪待他们素来残暴，有点小小的过犯就可能遭到一番毒打，如今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断然没有活路，他们干脆在马厩中放起火来，逃之夭夭。闵千胆小归胆小，可是他不傻，所有人都跑了，就剩他一个，他能有什么好下场？他也在混乱之中逃了出去。营中管事的发现之后，立刻派人四出追捕逃奴，刘大浩他们三个咬上了闵千，一路追到了这里。

吴福劝住刘大浩：“既然抓住了，就把他带回去吧。”刘大浩说：“费那个事干什么，反正回去也是杀，把他的脑袋带回去就行了。”他一推卢祥，卢祥拔出短刀，上前就要割闵千的首级。

闵千不知哪来的力量，突然一跃而起，一头撞在卢祥的下巴上，卢祥遭了这猛烈一击，牙齿合拢，竟把自己的舌头咬下了一截，口喷鲜血，牙齿都掉了数枚，栽倒在地。闵千捡起他的短刀，疯狂地对着他的头、颈、胸乱戳，刘大浩和吴福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刘大浩还算有几分胆色，吴福一下子屎尿齐流。闵千浑身浴血，宛如厉鬼，卢祥早已气绝，他还在拼命猛刺，眼中仿佛根本没有刘吴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闵千终于停了下来，站起身来，呆呆地看着刘大浩，刘大浩被闵千恐怖的表情吓得魂不附体，但两腿一下子又听使唤了，惨叫一声，拔足飞奔。他们四个人一路追逐到此，本来都已经很累了，十年没吃过饱饭的闵千更应该精疲力尽才对，但是闵千却似乎根本不知疲惫，一路狂奔。刘大浩逃出一里多远，终于被闵千追上。闵千一刀砍中刘大浩的后背，由于刚才刺了卢祥太多刀，刀子卷刃了，没伤到刘大浩，只把他砸了个跟头。闵千扑了上去，死死扼住刘大浩的脖子，刘大浩拳打脚踢，奋力挣扎。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脱力的闵千终于倒了下去，刘大浩早已气绝身亡，连颈骨都被扼断了。

没过多久，有七八个人押着四肢酸软的吴福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人脸上刺着触目惊心的“窝逃”二字。他上前查看了一下闵千：“还有气，快抬回寨子里去。看这样子饿了很久了，还赤手空拳打死两个持刀的人，真是英雄好汉。”

这七八个人都是大周山铁佛寨中的喽啰，大周山上有一座宝塔，他们在塔顶设了瞭望哨，监视大周山周围的动静，山上山下也都布置了岗哨。刘大浩等人刚一靠近大周山，就被发现了，山上出动人手来抓他们，便看到了这番景象。

铁佛寨的寨主名叫丁国威，原本是归德参将丁启光的家丁，这个丁启光便是丁启睿的弟弟。丁国威大小被丁家捡回养大，对丁氏兄弟忠心不二。然而三年前，清兵南侵，丁启睿、丁启光与清军议款，想解甲归降，丁国威跪于丁启光马前，苦苦劝谏，丁启光丝毫不为所动，发怒斥责，丁国威眼见阻拦丁启光无望，纵身跃入河中。丁启光见他自尽，愣了一下，但随即还是头也不回地降清去了。

然而丁国威却没死，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艘渔船上，渔民们一不小心把他当鱼捞起来了。丁国威大难不死，也不想再寻短见了，上天存他有用之身，想来是要让他做些事情。从此之后，他漂泊江湖，后来便在这铁佛寨住下，收拢了很多逃人和饥民、溃兵，占山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