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潞安大撤退（4）（1 / 1）
刘体纯对撤退队伍的速度十分不满意，过去闯军行军，一天走上百里也是正常的，可现在一整天过去了，队伍连四十里的路都没走完。对于一支带着老百姓的队伍来说，其实这个速度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都因此掉了队，刘体纯也只能让跟不上的人自生自灭。过去他们是被朝廷围剿的流寇，管好自己的性命就行了，可是现在他们是半个国家的官府，就背上了更多的责任。
孟乔芳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很敏锐地发现了刘体纯的虚弱，大批的百姓限制了顺军的行动，于是他改变了战术，派出小队游骑分散袭扰，捕杀掉队人员，大大地拖慢了顺军的速度。孟乔芳深知，以他一军之力想歼灭刘体纯部是做不到的，但是他只要拖延足够多的时间，石廷柱、孔有德、耿仲明的队伍就会赶到，到那时，被前后夹击的刘体纯势必全军覆没。
杨庆荣是潞安城外的一个农民，他是潞安的老土著了，从万历年间起，他们家就是沈王府的佃农。半年前顺军攻克潞安，杀沈王，原属于王府的土地除了改作军屯的以外全都直接归佃农所有，着实让他欣喜若狂了好久，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光景，清军便来了。
一提起清军，杨庆荣便觉得汗毛倒竖。两年前，清军与潞安擦肩而过，洗劫了直隶的广平与河南的彰德。杨庆荣母亲的娘家便在广平，兵祸之后，母亲也曾让他去探访舅舅们的消息，可是他到了之后，发现母亲娘家附近的村镇已经被杀掠一空，除了残垣断壁，就是被野狗和乌鸦啃食得残缺不全的腐尸。尽管时隔两年，这恐怖的景象还是时时出现在杨庆荣的噩梦之中。
因此，这一次一听说清兵到来的消息，他的父母便叫孩子们跟随官兵一起逃走。杨庆荣劝父母一起走，可父母非要留下看守好不容易得来的田地，说什么也不肯走，无奈之下，杨庆荣和弟弟妹妹只好与父母洒泪分别，踏上了漫漫逃亡之路。
杨庆荣推着一辆独轮车，一侧坐着他怀着身孕的妻子，一侧坐着他的两个儿子，弟弟妹妹步行跟在身后，弟弟杨庆业挑着一副担子，妹妹杨三妹背着个大筐，里面装着他们为数不多的一点财产和路上吃的食物。尽管十分疲累，但是杨庆荣一家还是咬牙跟着队伍，顺军只能尽量保护大队人群，不可能停下来等掉队的人，而一旦离开了队伍，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如狼似虎的清军骑兵。
但是现在，队伍里面也不一定安全了，清军的数量越来越多，开始向难民队伍放铳放箭，顺军尽管也用远程武器还击，却无法驱离他们，显然他们很快就会发起攻击，而刘体纯的主力还在队伍后面，根本顾不上这边。
难民们都感到事情不妙，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队伍越来越乱，一旁的顺军也维持不住秩序了。顺军军官们见军队和老百姓混在一起，根本没法应对清军的攻击，急忙让士兵们离开难民，在路边整队。顺军的队伍刚一列成，清军的攻击便开始了。薄薄的战线根本挡不住清军的骑兵冲锋，转眼之间就被撕开了几个口子。
杨庆荣连回头招呼弟弟妹妹都顾不上了，推着独轮车撒腿狂奔，把好几个人都撞倒在地。辫子兵近在咫尺，连他们新剃的头皮上的青茬都能看见，所有人的恐惧都到了极点。咯噔一声，杨庆荣的车轮磕在了一块石头上，连人带车翻倒在地，四个人摔作一团。
杨庆业把担子一扔，冲上来搀扶哥嫂，杨庆荣一个胳肢窝一个夹起两个孩子，杨庆业正要去拉被压在车底下的嫂子，忽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从他的前胸透到后背。
杨庆荣吓得呆了，妻子忍着痛大叫：“跑啊！孩子啊！跑啊！”还不等杨庆荣反应过来，他就被汹涌的人潮裹挟而去，只剩下做父亲的本能让他死死夹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儿子。
杨庆荣被推到了路边，摔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拉着孩子还想再跑，两名清军已经追上来了。杨庆荣的腿一下子软了，躺倒在地，把两个儿子压在身下。一名清兵举起了染血的长刀，却突然停住了。杨庆荣认出了这张脸，虽然发型改变了，但是两年的时光并没有让这个年轻人的相貌有太大的变化。这名清兵正是他的表弟四虎，两年前在清军的兵锋过后，下落不明。如果是在别的场合碰见，杨庆荣必然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现在，他只剩下了剧烈的颤抖。四虎的刀举在半空，也是震惊得一动不动，旁边的那名老兵骂了一声，一把推开四虎，举刀来杀杨庆荣。
“呜”的一声，一根短矛挟着劲风飞来，贯穿了那名清兵的头颅。一名顺军骑士飞马赶来，还不等杨庆荣反应过来，四虎的头颅已经飞了出去。杨庆荣待在那里发愣，依然死死护着两个孩子，大脑一片空白。
郭升随手救了杨庆荣的性命，他对于这一仗其实完全不能理解。郭升也算是明军将领中比较有节操的，两年前清军入关劫掠，他也袭击过小股清军，解救了一些百姓。但是这种带着几万难民一起撤退的事情，他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在他看来，这是只能在史书中甚至戏台上才能出现的事情，孙明翼、师心知这样的读书人也就罢了，刘体纯、刘汝魁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将怎么也会如此迂腐？但他是个纯粹的军人，既然上级的命令下来了，那么能理解要执行，不能理解也要执行。在郭升的组织下，顺军士兵们从难民队伍中脱离出来，整队向清军反击。郭升部下有不少人都是之前刘忠在潞安本地补充的新兵，郭升本来认为他们不可靠，只让他们去维持难民的秩序。没想到真打起来，这些潞安本地人组成的军队比郭升麾下的前明军要拼命得多，甚至在清军骑兵冲来时正面迎上，宁肯被撞得筋断骨折也要捅上一刀一枪。毕竟身后就是他们的家乡父老，甚至父母妻儿，人被逼到这个份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清军终于退下去了，留下了满地的死人和将死的人，众百姓呼天抢地，寻子觅爷，可是这当口哪里耽误得起时间，周祚鼎、吕弼周、王皇极、武愫等文官使劲浑身解数，催促百姓赶快前进。有的伤员比较幸运，能被装到车上，有的就只能被扔在路边或者给个痛快。生离死别，正是这个时代的常态，拭去身上亲人的血迹，难民队伍又在哭声中开始向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