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保德之变（1）（1 / 1）

永昌元年八月十五日，陕西府谷。

“定西伯，别来无恙。”王永强笑得十分灿烂，他和唐通一样原本是明朝的总兵，投降李自成之后授予制将军之职，不过王永强只封了子爵。原本唐通的兵力强于王永强，但是经过山海关之战的打击，唐通现在的实力反而不及王永强了。这一次，李过、高一功二人相约从延安和榆林赶到府谷来视察军务，还特意叫唐通从河对岸的保德赶来，既商谈军务，也邀他饮宴共庆中秋。

王永强带着部下的两名威武将军高友才和郭毓奇到黄河边来迎接唐通，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但是唐通的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以他对大顺军诸将的了解，这些人并不像明朝的高官显贵们那样有成天大吃大喝的习惯，李过和高一功一起赶来，总不能是特意为了请他喝酒吃螃蟹，就算他心里没鬼，也得怀疑怀疑，更何况现在的他心里有鬼。

前不久姜瓖的来信让他纠结至今，唐通在松锦大战和山海关大战中两次见识到了清军的战斗力，洪承畴不是他们的对手，李自成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清军的十二个都统压向山西，田见秀真的能扭转战局吗？

姜瓖的信中说，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许诺，唐通只要投诚，就可以加封侯爵，世袭不替，总兵之职也如故。但是唐通心中也怀着疑惧，所谓侯爵的虚衔真的有意义吗？大顺这边对名器的授予十分慎重，整个大顺朝只有两个王、两个公，秦王的封号给了张献忠，宋王的封号给了崇祯的太子朱慈烺，崇祯的另外两个儿子封了公爵，刘宗敏、田见秀也不过封侯而已，侯爵仅有九人，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内弟，居然只封了个男爵。唐通一个降将能封伯爵，和刘体纯、马世耀、吴汝义、李友等顺军旧将并列，已经是十分恩遇了。当初李自成派唐通去劝降吴三桂，给吴三桂带去四万两银子，还许诺封他为侯爵，结果多尔衮开出了更高的价码，要封吴三桂为平西王，吴三桂便反水了，袭击了唐通的部队。当时唐通在心里把吴三桂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寸功未立的降将，投降过来就能和刘宗敏平级，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后来李自成下令处决吴三桂全家，唐通还拍手叫好来着。可是现在轮到他了，他发现这诱惑还真是难以抵挡。

唐通并不认为大清的侯爵会比大顺的伯爵更有价值，他这个伯爵已经是在大顺排在二十几名的高爵了，在大清那边可还有一大堆满洲、蒙古的王爷、贝勒骑在他这个汉军侯爷头上。但是，大顺的伯爵有价值的前提是李自成真的能打赢。

选择铤而走险搏一个凌烟阁上的位置，还是选择做一个更安稳的太平侯爷呢？

唐通看不懂现在的局势，假如他背叛了李自成，结果李自成却打赢了，那他就可以名列古往今来最大的白痴之一了。他的母亲和幼子还在西安做人质，如果他选择叛变，那他们的下场当然会和吴三桂的家眷一样。可是就眼前的山西战局来说，唐通并不认为田见秀能打败谭泰，刘芳亮在灵丘那一战尽管证明了清军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可战胜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怀着这样的情绪，唐通带着二十名亲兵进入了府谷城。

此时的府谷集结了大量的军队，虽然李过的兵马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山西战事紧急，李过还是打算给田见秀派出一些支援。唐通尽管担心这是鸿门宴，却也知道要是李过想在府谷对付自己，自己就是把全部兵马都拉来也没用，所以还是摆出一副坦然不疑的样子。

高友才问道：“定西伯，可有磁侯那边的消息？”唐通说：“最近磁侯把宁武的防务也交给了我部，他计划收缩兵力，退回代州。”这也是唐通不满的原因之一，他几千人的兵力要负责从宁武直到老营堡二百里的防线，别说是清军了，就算是姜瓖打过来，他也绝对抵挡不住。王永强说：“难道磁侯要放弃平型关了？”唐通说：“姜瓖已经到了应州，随时可能突破茹越口，威胁繁峙，这样一来磁侯的退路就要被切断了。”郭毓奇说：“可是如果繁峙沦陷，清军沿滹沱河而下，雁门之险也就无用了，代州能守得住吗？”几个人的表情都变得严峻起来，谁也没有明说，但是谁都知道，刘芳亮在代州绝对抵挡不住十个清军都统的攻击。唐通说：“亳侯会出兵山西吗？”亳侯就是李过，这才是唐通最关心的问题，假如能得到李过的援军，那他这个大顺定西伯也不妨再多当一段时间。王永强说：“当然要出兵，皇上已经命令亳侯设法配合山西的战事，不过具体的战事安排，皇上是不会在西安遥控的，还要亳侯自行决断。目前大体上是计划支援宁武、八角、偏关一线，到时候还要定西伯多多配合。清军的主力集中在雁门、代州、崞县，西线面临的主要是姜瓖的兵马。虽然亳侯能提供的援军不是太多，但应该还是不会有很大问题的。”唐通稍微感到欣慰了一点，但是随即又想到，假如刘芳亮败了，他在宁武挡住了姜瓖又有什么用。

府谷是个边境上的小县城，自然也没有多大，城内根本驻扎不了多少部队，唐通等人穿城而过，来到了城西的李过和高一功的大营。李过性格阴沉，话不多，高一功则十分热情。平心而论，唐通还是很喜欢顺军中的氛围的，没有明军中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李过虽然总是冷着脸，可对待下属的推心置腹可比唐通过去伺候过的各路大员和监军太监强出不知多少倍。就说这次他在山海关的表现，劝降吴三桂的任务彻底失败，接收山海关的任务彻底失败，最后在山海关决战时，唐通负责防御山海关东侧，结果让吴三桂从他的阵地上突围出去向清军求援，清军又轻易打垮了唐通，冲进了山海关。一连犯了这么多的错误，还把自己的大部分军队都丢了，如果唐通还是在崇祯皇帝的手下，不被追究责任处决就谢天谢地了，最起码也得沦为废将，可李自成丝毫没有责怪他，一不降爵二不罚银，居然还给他补充新兵恢复军队，照样独当一面，这种信任是唐通当明军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军中简陋，也没什么能招待各位的，幸好无定河中的螃蟹正肥，离开陕北老家这么多年了，我和亳侯都时时惦记着这一口。”高一功欢快地招呼着众人，唐通曾经在紫禁城中被崇祯亲自接见，赠银慰问，但是感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利用而已，更何况崇祯只给了他区区四十两银子，给他部下的八千士兵每人五钱，还派了个太监来监视他。现在唐通在简陋的军帐之中，一群爵爷、将军都坐在马扎上，面前没有御厨精心制作的珍馐美味，只有每人三只粗瓷大碗，装着剁荞面、煮河蟹和浑浊黄稠的陕北浑酒，不过唐通倒是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他也和李过、高一功一样离乡多年，能吃一口家乡菜也是很大的幸福了。

只是在这个时代，幸福永远是短暂的，甚至要亲手来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