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恨我爸 并不是因为他不爱我(1 / 2)
我爸不爱我。
他自己也没察觉。
我从医院的18楼一口气跑下来之后我确认了一件事儿——我恨他。他根本不算是个合格的爸爸,他从来没有保护我爱护我。
连同我失败的婚姻,我都算在他头上。是他,让我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护,内心却因为被漠视无数次痛苦。有时候深夜里,我企图跟自己对话:“痛苦么?忘掉它,索要幸福是脆弱的。不开心?那是你还不够强大。”
可是,
强大就能够拥有幸福么?
不,强大了就可以选择离开不幸福。
前年,我爸路过街边一个老奶奶的地摊,买了一个很古怪的拢头发的夹子给我,那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个从父亲那里拿到的礼物,他主动送给我的礼物。
我完全不知道这个玩意儿怎么用,但是一直把它藏在我的梳妆台抽屉里,每次打开抽屉,它都会张开它奇怪的嘴巴对我说:是我,我是爸爸呀,你还记得我的爱么?
记不得了,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能证明,我跑开了,越跑越远。
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的生意一度进入困境,他像个赌徒,一门心思想要把投入要回来,一边拼命维护自己的尊严,一边拼命维持生意的运转。他心情阴晴不定,我每天回家都要观察一下他的脸色,跟个越战的美国兵一样,担心自己一脚踩不对都得炸断腿。
我体质有些敏感,经常会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病。那年冬天,我得了风疹,医学上有个名字叫冷空气过敏,浑身发痒,一挠下去,顺着抓痕很快就会肿成一大片,呼吸道也肿胀,眼皮都肿到睁不开。我不太懂是怎么回事儿,抹了一身皮炎平。
那天他开着他的破面包车回家,要让我跟他出去往电线杆子上贴招工启示,我很意外,以我发面一样的脸,他居然没认错人?
我哼唧一声说:“明天去吧,有点不舒服。”
他明显是白天受了什么刺激,厉声叫道“要你有什么用?!”
零下七八度,天上飘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我跟着他用两只通红肿胀麻木的手,帮他一张一张抹上浆糊。
在风里坚持了三个小时后,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靠着电线杆子对他说,“爸,我不舒服……”他这才算给我出了他的诊断证明:这个人,生病了。
送我到医院后,医生见怪不怪开了几片息斯敏,回家吃完,很快一片一片的红斑就消退了。
他轻蔑地笑我说“几片药就能解决的事儿,看你那劲头儿,跟活不成了一样。”
那年,我十四岁。
高中时我养了一只长得很像黑猫警长的猫,特别通人性,我特别喜欢她,每天晚上允许她跟我同寝而眠。
有次搬家,猫一不小心长了一身跳蚤,我爸就说要扔了它。那时候县城里也没有宠物店可以灭虫,我实在是不忍心丢掉它,又不想看它成天这么痛苦,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突发奇想要给它洗澡。
我爸出了个馊主意,他拿来一瓶灭害灵,准备了一条毛巾,想用这种方式让跳蚤一锅闷了。
我也是傻,信了他的话。
农村的家猫没见过水,刚放到水里就开始挣扎,我用洗发液涂了一遍,我爸按着它,好不容易把泡沫洗了个差不多,然后他让我按着猫,开始往猫身上喷灭害灵。
这一喷不打紧,可能因为嗅到了什么要死的信息,猫疯了一样要逃出去,开始乱抓,水盆里浑浊的泡泡水水花四溅。
我爸跳将起来喊道:“撒手!”
我刚想撒手,突然发现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猫身上全是杀虫药,它平常出入的门洞,外面就是一片荒郊野地,跑了就逮不住,逮不住它就会舔,舔多了小命就没了。
猫开始拼命反抗,抓我,我一边疼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一边跟我爸说:“不能撒,撒了就得死!”
我爸不可思议地喊道:“撒手……撒手啊!你个窝囊废!”
我看我爸也指望不上了,硬是一只手按着猫,一只手一瓢一瓢水浇了七八趟才撒了手。
猫没死,我快死了,两条胳膊全是血道道。
我爸骂了我一顿后安慰我:抓得不狠不用打疫苗。
那年,我十七岁。
所以,我爸是个总结大师,是个预言家,一旦我有任何做的不好的地方,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向我展示他先知的能力: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成不了什么才……长大也是捡破烂儿的货色……撒谎精,一辈子改不了……窝囊废、窝囊废……
后来,我也没有成为捡破烂的,也不是个窝囊废,也很少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