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卑劣”是个名词(2 / 2)
我妈这个高小毕业的奇人,对宋朝普通话掌握的真不错。
然后再说我爸。
我爸的喜好是倒腾东西,烟酒、电子产品、自行车,他是改革开放第一波倒爷,听说倒爷这个词是王朔发明的,我爸比王朔可大多了,估计王朔描述的就是这批人。
我爸特别喜欢抽烟,我从小闻二手烟长大,我的烟瘾几乎是先天遗传的,有时候听到二手玫瑰的歌,我会半开玩笑地对自己说:我要有个乐队,得叫二手大前门。小时候的的我挺喜欢闻我爸身上的烟味,这是仅存的爸爸的温暖印象。
我爸特别爱面子。
我小学学习成绩还行,能让他没事儿拿出来吹嘘一下,上初中以后就很拉垮,再也没给他长脸。实际上,我存在的意义也就这样了,他根本不知道我到底都上的什么课,读的什么书,上的几年级,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连我平常用什么交通方式去上的学都很少关注。
有一次我过生日,我妈让他买点吃的,他买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后来我想想,也对,他可能觉得那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初三因为早恋,我复读了,复读一年考县里的重点中学还是差了十几分,需要交三千多块钱择校费,那时,一个民办教师的工资是六百块钱一个月。开学那天,我爸带着我和学费去报道,我现在都认为,那是我爸第一次对我灵魂的摧残。
当时我爸铁青个脸,我跟在后面,穿梭过一众的少男少女。我战战兢兢一边准备跟原地爆炸的我爸同归于尽,一边心里默默祈祷:给点面子给点面子……
果真,我在他那没什么面子。
他走到人最多的时候突然扭过身来,朝着我甩出他8年代的男用挎包,用他的男高音大骂了一句:真**(声音打码丢人!
幸亏他手里不是钱,不然场面都太戏剧性了:红色校舍旁边是绿色的法国梧桐,天很蓝,一个仰拍的镜头,黄金分割点是我爹的鼻孔,蓝色的天空背景前,满天洋洋洒洒的是第四套1块面值的蓝色人民币,画面定格,我站在画面左下角,双手捂住头,心里一万只鸡扑楞着翅膀、叽叽嘎嘎地叫着。
周围所有的人把目光投向我。
我懵了,绝望、悲伤和愤怒地看向我爸。
我的情绪显然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他用压倒式的眼神看着我。我认怂了,转过脸,像个木头人,漠然穿过少男少女们错愕的眼神,走向缴费处。
从此,我忘了他所有的好,只记得他在我最需要自尊的时候把从我的脸皮上”斯拉“一声撕下来了。
我的父母就是这样两个人,一个只顾自己顺心,一个只顾自己惬意。
从我记事起,我都是在父母的吵架声中渡过的。我爸埋怨我妈懒惰、乱花钱、不顾家,我妈埋怨我爸不懂人情世故、自私、苛刻。
有一次,我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给自己买了件呢子大衣,结果因为她不会收拾,在柜子里皱成一团,还被老鼠洒上了尿。他俩吵架吵到怒不可遏,我爸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我惊恐不已,生怕我爸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割掉我妈的头,“刷”的一声,溅满一窗户的血……
回想起我的童年,很少有什么快乐的时光。陪我一起的是墙上的燕子、落满地的鸟屎,被老鼠啃咬成蕾丝边的沙发巾,倒在灶台上生满蛆的酱油瓶……我没有一次愿意邀请我的小伙伴来我家里玩儿,我实在不能想象他们如何拿我这一堆破烂,对比他们那温暖的家和可爱的父母。
我甚至希望,我的父母可以是一对真正的农村人。这样,我可以生活在一个贫穷但友好的家里,每天回家就着昏黄的灯光,吃下妈妈做出来的粗糙却最暖心的饭,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像个农村妇女一样,找个结实憨厚的农村汉子嫁了,白天跟他一起下地干活,晚上一起回家卿卿我我。
那个时候的我,总是感觉自己错了,但是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好想有张自己的正经照片,我有个小学同学,家里开相馆的,有一次,她爸爸不经意提到要给我们俩过年照合影。我兴奋不已,大年三十儿的晚上,穿上新衣服打扮了一番跑到她家,结果,他爹说时机不对改天再拍。
你看,我又错了。
大了以后,我开始自己想办法去改变自己的家,不停收拾不停打扫,我还记得我高中那三年,为了让家里的厨房保持干净,几乎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是我刷的,为此我牺牲了所有的午休,包括高考那几天。
我也因此多少有点强迫症,无论我坐在哪个桌子面前,都会掏出湿巾不停地擦呀擦。
再后来,我长大了,去过国内国外的很多地方,但是很少给自己照相。总是感觉,地方那么美,没有我,挺好的,因为我怎么照都很局促,四肢不协调,獐头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