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修路工程正在进行,要不了多就,大山与外界就会互通有无,人们可以随时走出去,孩子们也不会时时刻刻困在山里了,所以,你还要留下吗?”
冯跃看着周雨的侧脸,在黑夜中还稍显稚嫩,但眼神已经足够深邃成熟,超越了大部分的同龄人。
她身上展现出的成熟令人心惊,冯跃为她高兴,因为在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但冯跃也为她难受,这样成熟的背后一定会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磨难,一步步挺到今天,失去了同龄女孩子身上的明媚气息。
周雨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情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说过了,她想要留在大山里帮助孩子们走出去,让他们代替自己用双眼看世界。
“你还小,可以选择的路还有很多,现在后悔完全来得及,我是建议你出去重新考学,上大学,拿到属于自己的毕业证书,然后你要是想回来支教,那时候一样来得及,而不是在没有见到人生不同的一面之前,就强制性的戛然而止,若是有一天你再后悔,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周雨并没有直接拒绝,她已经习惯去倾听别人的意见,所以会好好思考,到底以何种方式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那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冯跃看着远方:“总是要亲眼看着一棵树长起来才能行。”
现在那片山坡上只有一棵树苗挣扎着,本来大片的绿色都是希望,被贡达一搅和,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两天穿着制服的人在山坡那里走来走去,对村民们很有震慑力,大家也都安安静静的干活,每天从山路上担土回来,铺满每一片防护架。
冯跃整天盯着那棵奄奄一息的小树苗,树干被沥青灼烧之后,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大碍,一场大雨过后就开始有些发烂,冯跃特意拍了照片去咨询专家,也只能是养一天算一天的。
从掉落第一片叶子开始,冯跃的预感就不太好,顾衬腿伤之后也不能做体力活,每天上完课就搬着板凳坐在树苗旁边,要是有一阵山风吹来,都要紧张的护住叶子,保留每一寸绿意。
现在冯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新的树苗还没有运进来,只能跟着村民一起铺土,为树苗奠定养分。
晚上就躺在床上,一边祈祷着收到贺彤的回复,一边看着连载的小说。
“我们是真得相爱。”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冯跃眼睛酸涩,明明都知道对方的情谊,却又走到今天这步,有缘无分四个字再贴切不过了。
“月亮高悬,他看我的眼睛比月光还温柔,他说,请你做我一辈子的新娘,用最美的嫁衣和鲜花迎你回家。”
“我那一刻是真的相信等待有了回报,这个男人是真的醒悟了,所以戴上戒指的时候没有犹豫过,我甚至没有想过他会不再爱我。”
求婚的那天,冯跃精心策划了很久,小彤最好的朋友将她带到铺满玫瑰的场地,小提琴手演奏着她最爱的篇章,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戴上头纱,然后冯跃从幕后缓缓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
他还记得那天的深情表白,七年的恋爱长跑,冯跃是真的想安定下来,给彼此一个真正的家,那时候刚刚凭借自己的努力买房,心里有了底气去把爱人娶回家。
拥吻在花海的时候,冯跃颤抖的双唇暴露了内心的激动,抱着贺彤迎着漫天纷飞的花瓣旋转,那一刻是他们直到如今最后的美好回忆。
冯跃咽下酸涩继续往下看。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有保质期的,爱情也是。”
“他故态复萌,留我自己在新房子里生活,每天一个人浇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看电影,饭菜凉了再热,热了又凉,总也等不到吃饭的人回家。”
冯跃扪心自问,他那时候真的意识到工作与家庭的不平衡了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
他仍旧周旋在一场场应酬中,在每一份文件里消磨掉时间,经常在办公室从日出坐到日落,为了合同殚精竭虑,带着部门同事创造奇迹,奖金翻了好几倍,但是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经常他回家的时候贺彤已经睡了,但早上起床上班,贺彤还没有醒。
有一次,冯跃记得自己连着三天没有在家跟贺彤说上一句话,匆匆忙忙的回家,又匆匆忙忙的走,两个人就像合租的房客,一点情侣间的温存都没有。
现在想来,不是贺彤狠心一定要分手,而是自己积攒的失望太多了。
“……那栋房子比出租屋要大上很多,楼下就是最繁华是商圈,朋友们都很羡慕我找了一个好老公,年纪轻轻就全款在市中心买房,可是我只要一栋房子有什么用呢?那些人间喧闹和烟火离我太远了,我只有满世清冷和不见踪影的未婚夫。”
所以贺彤才会在结婚前夕犹豫,看着一张张鲜红的请帖,透露着喜气的窗花,她并没有感到兴奋,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愿景,新郎并不在乎,每一样用品都是她自己敲定的,好像结婚的只有她自己一样。
冯跃看着贺彤的描述,心中抽痛,他从未变心爱上他人,但同样用最不可原谅的手段伤害了他爱的人。
甚至他的做法,在贺彤书中的闺蜜口中,那就是不爱的佐证,是没有希望的未来。
“……我眼中的家,不必有宽敞的客厅,豪华的卧室,只要两个人的牙杯挤挤挨挨站在一起,衣橱里你洁白的衬衫和我彩色的长裙挂在一处,你挑剔我做的菜难吃,我吐槽你碗刷的不干净,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你身上有我洗发水的味道,我也因为你的温柔而沉醉,这就是我心中与你最美好的小家……”
冯跃读着这段话,自虐似的一遍遍重复,手里紧紧攥着丝帕,他从未听贺彤说起过这些,想来并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自己根本没有给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天的机会。
所以即便是贺彤如此简单朴素的愿望,也直到两人分开这么久,冯跃才在她的文字中得知。
两人在爱情中,冯跃一直对贺彤有所亏欠,欠她一个解释,一个道歉,一个美好的未来。
甚至他脑海里想到的,一直都是婚礼当天,应该何等隆重,高朋满座,贺彤穿着圣洁的婚纱款款走来,然后牵起她的手,在神父面前庄严宣誓,共度余生。
可余生该怎样度过,冯跃没想过,他没有意识到当时的相处是病态的,忽略了伴侣的感受,连有效的沟通都不存在,这才是导致悲剧的最大原因。
可贺彤对生活的期待充满了烟火气息,在每一个小细节里都是未来的幻想,可她越是罗曼蒂克,冯跃的当头痛击就越严重,贺彤心里落差逐渐加大,终于有一天,在沉默中爆发了。
冯跃现在还记得接到分手电话的那天,他心中的惊愕难以诉说,直到失去了,他才安静下来,好好思考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然后带着满腔悔恨上路,做着最懦弱的事情,跟在贺彤的影子里踽踽独行。
冯跃被文字中的悲伤笼罩着,他甚至可以想像到贺彤坐在电脑前,用何等挣扎的情感去回忆那些往事,那一个个孤寂的坐在房间里的黑夜,可房门外永远没有铃声响起。
关上手机,冯跃看着外边皎洁的月光惆怅,小彤啊,已经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不知道进藏这条路你走到了哪里,是不是一边看着某一片海子,写下了我们爱情的回忆录。
贺彤文字精湛,情感细腻,吸引了一大批读者,书评区骂声一片,都是讨伐文中男主角的,冯跃看着心里不舒服,又找不出那些骂声中的毛病,因为他的确对贺彤过于混蛋了。
冯跃第二天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吓了顾衬一跳。
“你这是发愁呢?还是修炼什么邪术?”顾衬抹掉嘴边的牙膏泡沫,他还是第一次看冯跃的脸色臭成这个样子。
冯跃没精打采的坐在凳子上,看着顾衬逆着阳光走过来,眯了眯眼睛:“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顾衬哼着小曲说:“刚刚县里快递点给我打电话了,有人捐赠了一大批物资来,这孩子们又能改善一下环境了,但是……”
顾衬拍拍自己缠着纱布的腿,笑眯眯的看着冯跃:“我是个伤员啊,山路那么难走,我可带不回来。”
冯跃咬了一口馒头,无奈的点点头:“我吃完就去,知道谁捐的吗?”
“电话里没说,会不会是王乐?”
冯跃想了想摇头:“要是王乐他会填我的电话,而且最近没收到他的消息,估计忙着自己的事情吧。”
除了冯跃和周雨留在大山里,宫智伟目标明确直奔珠穆朗玛,而王乐就是游山玩水,哪里好看就在一个地方盘桓几天,不疾不徐的往前走,走到哪里都一切随缘。
“取回来就知道了。”冯跃大口喝着稀粥,一抹嘴就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等走到山脚快进县城的时候,站在施工队旁边看了很久,这条路就是村子的命脉啊,以后进进出出的除了村民,还有那些发家致富的机会,要想富先修路,只有人能出去了,才有机会发掘更大的天地。
走到快递点时候,冯跃看着快递员手指的方向,人还是愣住了。
快递堆满了整个墙角,不知道哪位好心人这么大手笔,这些物资只怕价值不菲。
冯跃看着停在外面形单影只的自行车,有些心疼自己,这箱子这么大,一次能带回去两个就很要命了,这些不知道要往返山路多少次。
多说无益,冯跃把两个箱子用胶带固定在一起,搭在后座上,顶着大太阳往山里赶,北面上坡的时候还有一些树荫能够遮凉,等越快靠近村庄,植被越稀少,最后冯跃被太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眼前一花,脚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上,车子不受控制的沿着山路往下冲,装上右边的山体,倒在地上。
车圈还在随着惯性不停的转动,后座的箱子散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滚了一地。
冯跃头疼,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鼻翼随着急促的呼吸翕张着,无奈的蹲下去把东西重新捡起来。
箱子里大多都是一些图书绘本,给孩子们阅读的,冯跃把书归到一起,一阵风吹过来,冯跃感受到一丝清凉,随手拿起一个绘本的时候,冯跃瞥见了书角。
“h……t……”冯跃皱着眉拼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读了两遍之后恍然大悟,拍着脑门:“贺彤!是贺彤捐赠的书啊!”
冯跃坐在山路上,挨个翻开那些箱子里的绘本,每一本书角几乎都写着贺彤的名字,还有一些书籍大部分都是贺彤曾经读过的,里面还有她娟秀的字迹。
冯跃如获至宝,摸索着上面每一个文字,这是在那条已经摸得泛起毛边的丝帕之后,又一件来自贺彤的东西。
冯跃把书籍都重新装箱,摞在后座上,小心翼翼的扶着走回学校。
顾衬看着冯跃满眼欢喜的回来,打趣道:“拿到什么好东西了这么高兴?”
顾衬伸手去翻看箱子里的东西,被冯跃一下拍掉了,抱着箱子直接放回房间,出来说:“先别给孩子们发,县里还有两件快递,我都取回来再说。”
顾衬不明就里,看冯跃这兴奋地样子,里面的东西不见得是不好的,看着冯跃骑上车风一样又朝着山路而去,转身去了他的房间。
顾衬掀开在山路上摔碎的纸箱,拿起一本,看着书角上的泥手印,被覆盖住的两个字母,顾衬一下就明白了,把书放回去,也就只有贺彤能让冯跃这么精明的人变成傻子了。
山风吹起衣角,冯跃迎着阳光骑在山路上,脸上都是飞扬起来的笑意,贺彤突然出现的旧物,让他无比欢喜,那些字迹是他熟悉的,看见它就像看见贺彤还在身边,恍然间回到了大学生活。
两人在图书馆约会,冯跃给她讲高数,贺彤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垂在桌面上,原本工整的字迹也变得凌乱起来,冯跃就会嘲笑她。
“小猫咪写的都比你好。”
贺彤恼羞成怒,揉乱了纸张,铺上来挠他,冯跃就会宠溺的揽着她的腰肢,然后偷偷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贺彤像小猫一样害羞。
那样青涩的时光在眼前重现,冯跃想马上看到剩下的两箱东西,会不会发现更多与贺彤有关的事物,这样的想法让冯跃狂喜,加速往县城骑去。
“又来啦小伙子!”快递点老板招呼着,帮忙把最后两箱货绑到车上。
冯跃推着车往回走,此时连山风都是甜的。
回到学校,冯跃搬着箱子回到房间,一打开冯跃就愣住了,最上面的一张素描就是他与贺彤在医务室表白的时候。
他脸上的紧张和局促,被贺彤细腻的笔触描绘的很好,让他瞬间回想起当初两人表白时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这满满两大箱子东西,都是贺彤曾经用过的,现在邮到了这里,冯跃有些疑惑,难不成她已经回去不在xz了?
所以这一个多月一直没有更新微博,是因为她已经结束了旅程吗,冯跃暗暗想道。
冯跃把那张素描画留下,小心的折叠好夹在书里,没事的时候都会拿出来仔细看一看,靠着校园时期的美好回忆抑制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