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只是每一条消息,都没有发出去,图文并茂生机勃勃地沉睡在草稿里,除了自己没人能看见。
一同沉默的还有贺彤的微博,自从康定开始,就没有更新过了,安静的像一滩死水。
冯跃也捉摸不定和小彤是不是一条进藏线路,万一不是318,而是选择了滇藏线或者新藏线,那两人就是截然不同的运动轨迹。
但冯跃不可否认的是,一旦发现路径不同,他会马上调转车头,去继续追寻她的芳华。
海拔四千多米的折多山,冯跃第一次感受到群山的震撼,站在山坡遥望贡嘎,会被连绵不绝的浩瀚震撼,扑面而来的巍峨是从心底迸发出的敬畏,此时太阳高悬,虽然没有云海翻涌的壮观景象,也会让站在这里人对远方生出更多的遐想。
这就是莽莽雪域高原的魅力,每一处都会不失所望,然后生出更多前进的动力,企图一层层揭开这里神秘的面纱,领略更多的美好。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会被高原反应绊住脚步,正是因为这一点点不适,慢下脚步,这里的游人不会在山上肆意奔跑,生怕厚重的脚步声惊扰了每一寸景象,悠然又缓慢的丈量着山脉。
或许会在这里找到进藏的意义,重新审视心里那些不可名状的情感,然后背着行囊赶赴下一场与山峦的约定。
上行途中,前面一直有一个姑娘,她和别人不同,并没有四处张望,寻找想要定格的瞬间,只是低着头,眼中只有那些裸露的岩石,身边招展的彩旗也没能留下她一刻驻足。
让冯跃注意到她的,是两人身上相同的气息,那种哀莫,对周围一切毫不关心,眼中没有光彩的样子,与贺彤离开时,自己身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人们中的磁场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你可能并不知道她的姓名,但就是被吸引了,不停地想要接近她,窥探到一两分相同的感觉,就像在芸芸众生中找到相似选项,于他人身上见到同样的悲欢,彼此生出慰藉。
栈道一侧是土坡,没有护栏,彩旗一直延伸到山顶,借用风声守护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旅人,被观赏,被抚摸,然后留在人的记忆力永远存活下去。
冯跃扶着宫智伟在一片空地坐下,“铛”一声,像是金属罐子落地,顺着坡度翻滚下去。
冯跃一歪头,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姑娘慢慢走出了栈道的安全区,眼神怔楞着,即便被脚下的碎石绊到,也浑然不觉,每一步都向山边走去。
“姑娘!”
冯跃豁然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惊出一身冷汗。
这里高差很大,只要踏错一步,就会被灰褐色的岩石伤的体无完肤,滚落的速度很快,迈下去就没有供人返回的机会了,从此长眠在群山之间,会有鹰鸟来啃食暴露在外的肌肤。
冯跃不敢走的太近,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生怕自己的出声会惊扰她,加快她前进的脚步。
“山上风大,姑娘还是回栈道这边来,那里不安全的。”
那姑娘恍若未闻,连回头都不肯,一味地往前走。
“姑娘!别再继续了,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啊,不管出过什么天大的事情,都不值得你把命留在这,你看这山石多硬啊,要是跳下去会很疼的。”
即便素不相识,但相信每个人都不会对一个生命视若无睹,也许说几句话就能挽救回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从山上坠落。
那姑娘嗤笑一声,抬头看看远方:“疼算什么,我不怕疼,我就怕再多活下去,每一分钟都让我感到窒息。”
所以她在下定决心之前,扔掉了氧气管,即便是赴死,也不想带走这世上多一口气息。
冯跃能感受到这姑娘身上灰败的氛围,周围一切都不能走进她眼中,一寸寸靠近山边的脚步不再犹疑。
“你想想你的家人!你的父母朋友,他们并不想在新闻上看到你,你就忍心扔下他们吗?”
“我没有父母——”
姑娘转身大吼,死死盯着冯跃,眼睛里满是憎恨和不甘。
“我没有爸妈,我也没有朋友,我死不死跟你也没有关系,走开!别打扰我!”
冯跃听出来,父母亲情此刻并不管用,怕她情绪激动,只好换个说法,毕竟她离山边只有几步距离了。
“你也看到了,折多山游客很多,而且山坡角度并不算陡峭,这里不是你最好的选择,既然你来到这里,就是不想……以后再有人打扰,可是这里人这么多,你还是得不到你想要的感觉。”
冯跃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脚下一点点挪动,伸出手想把她拉回来。
“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冰雪覆盖,人迹罕至,只要落下去就没有什么烦恼了,也不会有人打扰你,把你送回你讨厌的地方去,对不对?”
“在哪?”
女孩清凌凌的目光看过来,冯跃呼吸一滞,他就是随口一说,这里雪山这么多大概都长这样。
“梅里!”宫智伟在另一边接茬。
“梅里雪山,那不是进藏的必经之路,高差很大,而且落下去并不会这么痛。”
“而且你想想,上山的时候那么多安全岗哨,现在我们都看见你了,只要你前脚下去,立刻就会去报警,到时候你遍体鳞伤,受了那么大的罪都不见得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多不划算啊。”
“我不怕受伤!我不是胆小鬼!”
女孩对周围一切都抱有恶意,缓缓看过冯跃和宫智伟,清冷一笑,转身扑向山边。
“喂!”
冯跃来不及反应,直接一个箭步冲过去,一只手扒在岩石边,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脚。
“我拉住她了,快拽我上去。”
冯跃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一个女孩的重量让整条胳膊感到撕扯,高原本就缺氧,这种倒挂的姿势更会让人头脸迅速充血。
女孩不停晃动着腿,布料在掌心一滑,她又往下坠落半分。
“你别动了!你现在挣扎,只会把我一起害死!”
冯跃知道宫智伟在把两人往上拉,其他游客见状也纷纷上前帮忙,扯着他的腿把两人带上来。
冯跃摊在地上喘着粗气,倒挂让人眼前晕眩,狠狠闭了闭眼睛,静静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宫智伟给两人拿了氧气罐,那姑娘看着冯跃,眼神里带着不甘。
“出什么事值得你放弃生命,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跳下去,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你这辈子就结束了。”
“反正我也不想活,你多余救我。”
嘿,这小姑娘看着也没多大,被山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也倔强的不肯示弱,缺氧让她面色发白,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冯跃把人救回来,听她的口气对家人都充满了怨气,作为路人不能说些什么,只希望这次的惊险能让她重新审视生命,哪怕有一丝敬畏和恐惧,也不会找到一个山崖就想往下跳。
坐着缓了一会,冯跃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往山下走。
“你叫什么?”
冯跃回头看看她,把氧气瓶重新塞回她手里:“**叔叔。”
冯跃不知道女孩对他背影看了很久,今天被人救下来,可能是她一生中最温暖的时刻了。
下山的时候,冯跃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右胳膊不自然的摆动着。
“抻着了?”
他点点头,活动一下,就感觉关节像针扎似的刺痛:“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多危险啊,就敢闭着眼睛往下跳。”
宫智伟捏着他肩膀检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多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对错都难说的很。”
“还行,没伤到骨头,只是一会还是别开太久车了,咱们往前走走找个就近的地方将就一天吧,你养一养就好了。”
在山上的时候就有点阴天了,等走到山脚,已经有雨点落在脸上了,冰冰凉凉的让人激起一身疙瘩。
“快上车吧,趁着雨小往前走走。”
折多山的盘山道九曲十八弯,不只有私家车,还有跑长途运输的货车,大雨天路况更难走,道路湿滑很不安全,所以有的司机宁可停在公路外边的露营地,在车上躲雨,也不会冒险赶路。
雨滴砸在车上,携幽天赫赫之势而来,天地俱静,沿着公路的分支开过去,就是一大片的营地,此时只有零星几辆车停在那。
冯跃停下车,静静看着窗外的雨幕,旷野新绿在雨中格外青嫩,仿佛这一场浇灌彻底唤醒了属于高原的活力。
这里并没有江南“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旖旎,也没有“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的肃杀,这里的雨声有一种魔力,让人在白玉乱珠的嘈杂中寻得静谧,或是暗自神伤,或是思量细愁,亦或只是怔忡着出神,不管何种心态,都能在这一方雨中找到位置。
冯跃正在查看地图,胳膊被宫智伟碰了一下,示意他看倒车镜。
镜子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慢慢往前走,大雨打乱了她的步伐,只能抱着胳膊踉跄前行。
“这不是跳山的姑娘吗,这大雨天还在外边逛。”
冯跃叹着气重新发动车子,直接倒车去她身边。
“滴滴——”
冯跃降下车窗:“上来。”
女孩迟疑了,但大雨让她眼睛都睁不开,周围除了这一辆车愿意停下,哪怕再往前走也不会有车愿意载她了。
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衣服,风一吹,整个人都想蜷缩起来,寒意让她牙齿打颤。
宫智伟从行李包里抽出一条毯子递给她:“你先擦擦吧,一会雨小一点就跑进帐篷里换一身吧。”
冯跃看着后座的小姑娘,顺着发梢往下滴水,眼圈红着却还是一脸的倔强。
“我们下山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了,怎么不在安全屋待着,等雨停再走呢?”
小姑娘抿着嘴,手里死死攥着毯子,纠结好半天才开口:”那些人都是从山上下来的。”
冯跃明白她的心思,在山顶闹了那么一出,难免被人议论,身后的窃窃私语刺痛了女孩稚嫩的心思,宁可冒着大雨在外面走,也不肯留下。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身边没有伙伴同行,颇有些“细雨骑驴入剑门”的胆气。
“你独自进藏太危险了,下一站到了鱼子西就回去吧。”
“我不,我还要去梅里雪山呢。”
冯跃和宫智伟都一愣,山上为了哄骗她放弃轻生的话被记在了心里,好不容易从折多山下来,这转头又惦记上梅里了。
冯跃却觉得,这条路太过神奇,很多以前不能释怀的事情,在群山巍峨和疏阔高原之间,都会变得渺小,就看人的心境何时能够将静下来,好好看一看眼前的景色,一定能生出不一样的感慨。
距离梅里雪山还有很长的路,中间经过的无数的风景,总有一个地方能看进小姑娘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