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杀(2)(1 / 1)
我爷爷逃难出来时,带着一把砍柴刀,土改的时候,被农会干部发现了,怀疑那砍柴刀是凶器;有人还由此推测,爷爷说不定是一个血债累累的逃亡恶霸土匪,不同意分给我家任何东西。除非我爷爷能从老家开回来一张证明,证明他的清白,才能分到农具和土地。胡家掌柜的来证明也不行,他只能证明爷爷来到黄河南岸以后的情况。就这样,爷爷坐着渡船,第一次回到了南香山。
那时候,我大伯已经是村里的农会干部,还入了党。爷爷回家的时候,力劝爷爷一家回去,家里的三间瓦屋还在,还是原来垒成的那个样子。爷爷想着在东滩村好不容易立住家了,暂时还不想回来。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建国,想起来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想起来那帮土匪,仍然心有余悸。最后说回来商量一下,也没有答应回去。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的奶奶,因为奶奶的父亲对她薄情,奶奶总是说她没有娘家,不认她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更不想回到那个伤心地。就这样,爷爷从老家开回来一张证明,证明爷爷确实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没有任何恶绩,才算了事。那时候的人都很单纯,一张介绍信,就可以走遍天下。不像现在,什么都能高仿。爷爷回到了东滩村以后,把那张证明交给农会,这才分到了一些下房木料和别人分剩下的残缺农具。
当时,本村胡清太,被政府定位开明绅士。土改的时候,农会叫他把最好的农具留下来自用,他没有同意。爷爷说,老东家叫人把最好的农具都搬到最外头让村民们挑,挑剩下的他捡几样留下来。他家的院子是东西两个大院,东院的四合院留给了他,到了很老的时候还住着。在我的心目中,全村就他家的房子最气派。那是当时政府为了奖励他的开明之举特意给他留下来的。这个老头我从心里是很敬佩的,原因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在我爷爷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爷爷全家,他的开明之举,他暗地里保护地下党(这个人后来当过某地地位书记,他的救济穷人不求回报的善举,实在令人敬仰。周围方圆百里,在他家当过伙计的人,都有同感。他后来被安排到某县当了副县长。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胡清太在任职期间,曾经连续十八年自己出资,过年时慰问本村的军烈属。从不间断。他很老的时候,我还去他家里拜访过老先生,他那时候已经是耄耋老人了。他也是东滩小学的主要投资人、校董。他还有一个叫胡清雅的兄弟,没有他的名气大,当过国大代表。后来是河南大学的一个化学老师,也曾经是校董。
我爷爷分的东西不多,他分到了别人不要的下房木料等,但是,这些东西对于爷爷来说是很有用的。他后来就把这些东西用到了我们家的三间东屋上,爷爷通过他的不懈努力,盖起来三间里生外熟的瓦房。爷爷的勤劳和吃苦精神,不得不叫人佩服和怀念。我父亲后来迸发出来的干劲,还有我身上的一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股邪性劲儿,我觉得都有爷爷的影响存在着,都是爷爷在暗中加油鼓劲,输送给我精神上的能量。也可能是某种遗传上的因素在起作用。
尽管我爷爷开回来身份证明了,我的邻居张黑谷仍然从心里怀疑我爷爷是不是好人。理由,还是因为爷爷的那把砍柴刀。这个人早年跟着胡德元拉游击,是胡刘团里的一个马前卒,在胡刘团没少挨打受气。他也是穷人,没办法了跟着胡刘团混口饭吃。土改的时候,他表现积极,思想进步,积极靠近组织,当上了东滩村的民兵队长。当时,东滩村、张庄村、王庄仨村并成一个村,叫东滩村,全村共有一千八百口人。别说那时候了,就是搁现在也不算小村。张黑谷同志就是这个大村的民兵队长。张黑谷平时带着几个人,专门去抓漏网坏人和土匪,特别是那些有血债的坏人。手里配备有枪。听父亲说过,这个人很讲原则,这种作风带在身上,一直延续到他老了以后。
那时候有个叫李煜的混进了工作队,后来被查出来是个有血债的土匪,他参加工作队,是因为他想借此掩盖他以前的罪行,没成想,土改还没有结束他就暴露了。他原来是张黑谷的上级,他身上背着几条人命,也怕人家找他寻仇。他一个人就住在胡家大院。逮捕李煜的任务就是张黑谷同志带领两个民兵完成的。一直到执行枪决。
此事涉及到特殊历史时期,不再赘述。
后来对于爷爷的监督和怀疑,张黑谷一直没有放松。他说,万一爷爷是个恶霸,身上沾满血债,到时候跑了谁来负责?他始终用一双怀疑的眼睛时刻警惕着爷爷的一举一动。那时候人的觉悟都很高,亲兄弟之间,不是一个队伍,照样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