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峦志镇见闻(2 / 2)
打东边城门楼子进来有两种人,一种是过路赶脚客多零散,一种是雇了镖师的走货商。这两种人有些不同之处,后者见了那些兵士总有些低头哈腰多下作,从他们诺诺之状就能听得出来,仿佛是天生的老鼠见了猫。
几口大碗茶的功夫,吴大探子远远刚瞧出一些眉目,便见那城外一队商旅来,自急支着耳朵听呢。
这会儿,城门口独有一名兵丁把守,看着年轻,他体格也不壮,但眉目间有些阴沉,特别是那双眼睛含着一摊死水,总之人不是很精神。而人处于这类状态之下,要么便是天生胆小愚笨,要么是已看破世道心已死,可是那小伙子年纪轻轻估摸着没那么容易顿悟。
此一时,待城外车队停下过检,那些商贩正上前来悄声细语时,自听着这些人的要求,年轻这位兵丁有些眉宇不快又有些为难,但也没发作。兀自回过头去,又左右瞧不见自家弟兄……
“奇怪誒,不知他是在找谁求助呢?”此一言在远侧品茶窥目来那吴醒心中响起,顺着这兵丁的视线他一抬头,好家伙!一众兵士拥在楼台上把酒言欢呢。当然,他知道那些商贩腰杆子有些弯是在求人办个什么勾当,只想看看那小伙子后续如何处理,以便日后拿捏尺度。
城门口这一出瞧来瞧去,吴醒正心笑楼上饮酒言欢这些家伙玩忽职守,只顾吃喝玩乐,把个军令当个垫屁坐,当值闲逛为聊天,真该吃这一口饭。忽城门口那边就飘来一音,他急又支耳。
“不行不行,我这行不通,你们绕北去吧。”
那处嗓音刚落下,某人便又见那兵士一摆手要把商旅打发走,楞是不让进城来。如此一来,他可有些看懂了,车在门前不让过,这队商旅货中有猫腻,只是搞不大清楚,这名兵丁有些怪,人家白给的好处楞不要?说轰就轰走了。看到这里,他兀自把心叹:“既在此当值,吃这碗饭,却楞犯傻敢行这等事,您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哟。”
可是那些商旅对这名兵士的行为就没有吴醒这般高抬眼了,一听这兵士让他们往北门去,心里一咯噔,那里什么地方?均是虎狼辈呀。从那头过,把门的,巡城的,侦查的,管税的,乌漆墨黑,他们这一车货,怕是要给扒去一半哪!
随即这伙商旅里,其中有一个小老头略精瘦,双眸乌闪闪,透着股精明劲,想来常年四处走货,经验老到。他找来其他人,偷偷指着城门楼子上头,悄声知会大家伙,想是在说:“那年轻人双目无神看着胆小,估计不敢独吞,我等左右等上一阵子。”他这样一说,其他人都点头同意,自挨着城门外把车马赶到了一边。
这些老商人说话音量很轻,于城门内茶摊上那吴醒脖子都拉长了也没听清楚,巧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三两人等大声谈论哪家小姐身段妙,满嘴污言秽语,是打那城门楼上飘来的,声音还越来越近。于是,他又急目寻上城台,见三两兵丁搭着肩左摇右摆顺着石阶正下来,瞧彼此眉宇间还略带些醉意,看来城门楼上聊得挺欢,不知摆麻将桌没,近来技痒。
说是那汉子醉酒嗓门大,叫独自把门那位年轻兵士听来如释重负一般。想是差事在身不容耽搁,他急寻目往身后门洞里瞧,然而里头唯有风带沙儿跑,哪有半个人?可是那阵醉言高腔论调明明闹得门洞里隆隆响,直让他急往里头跑几步,在那转角,原来几个家伙站墙门根下放茅呢。
这功夫,小年轻心知那些商旅车队老堆在城外不是个事,若让旁人瞧见恐有流言蜚语,于是便朝几个红彤脸打个招呼,“誒,兄弟几个受累,我去解个大手,城门口正过检呢,帮着盯一阵子。”
同时,品茶这功夫,吴醒见那年轻兵士径直往茅房跑去,自奇怪,听适才那话中说得不像“结巴”呀。继而才见那三个醉汉抖一抖屁股蛋、裤腰带一绑,正回头看那朝茅房跑去的身影,其中一个平头汉似醉非醉嘀咕了一句,自顺着墙根没听清,着实可恼。
“这人怪……”正在此人裤腰带系不紧而话说半截那功夫,另一人歪个脑袋探出城墙根,这人一笑之下让其他两人赶紧瞧瞧外头这些个“送财童子”生生把目寻望来。
这活计轻松,他们三人一对视,均会心一笑。随最后一个大蒜鼻兵士找来最先开口数落人那平头汉指责一番,“以后你喝酒少出言,险些坏了一场富贵,损了弟兄们情义。”
这三人虽肠中灌满酒,但话机防人。如此,让远侧茶摊上那吴醒不闻详情。他唯只看到年轻人找来那三个酒囊饭袋知会一声,便就见他们三个恶霸一般往城门口摇去,瞧那动作还有好事啊?他激一时小小给了自己一嘴巴,目光朝那茅房方向望去又心里咬上牙了:“嘿,亏得爷适才没夸出来,污了爷这眼!他倒精明,自尿遁躲起来,让别人帮做事,事后见面分一半,有道行。”
没一会儿功夫,石板街上车队匆匆,马儿蹄踏笃笃,吴醒坐于茶摊前目送这些商旅,他是打心里佩服这些过路商人,走南闯北均不易,人人懂得打个埋伏斗游击!更是佩服那些个把门的胆子比天大,如此法度之下也敢明着玩出个“伸手来拿杀头鱼”。
“峦志峦志,名起得正,您不乱,谁更乱呢?”他正望天兴叹时,似听得茶摊老板在自家身后像是在伺候几个刚来的老主顾,且其中一人见这么一队马队打城门过亦出怪话。
“哟,这里还有东渡口的马队呀,那项家小子今儿个不当班吗?”
生意摊聊的便是茶余饭后,老板用抹布擦了擦桌面回了声,“谁说不在,蹲茅房里头呢。哝,这不出来了嘛。”
“伪城太守座下东西南北四大兵马司,他项家小子命真好啊,那东门兵马司待他可不薄,只是他这个人怪……”
“誒别!城门口风大,徐家公子您打住,我这小摊禁不住大风刮,只做小买卖。”
旁侧那吴醒屁股刚起来要走,一听到这些闲言,屁股就挪不动了,想那“伪城”二字,说的应该是此处似城却无法阵,似镇规模又大吧。刚想到这,他听身后那两人却不聊了,这哪行啊,这不勾人肚里馋虫嘛。于是,他凑了过去,找那徐家公子扯闲篇,东拉西扯的,还真问出那“项家小子”原来跟那东“城”兵马司是亲戚;而那东“城”兵马司正是城主太守的得力助手之一,管着东“城”这一片肥水。
何以说东“城”肥呢?峦志这座城镇,北有天罡宗派,南有万里平原乌家堡,西有小镇达益一片乡野,唯东路畅通。因百兽林山脉走到天罡山脉这“天”字最后一“笔”就断开了。这断口它东通宇武国境,北绕恒国中域内陆,多有商旅往来。
镇子那北方压着天罡宗派,再北上些更是“兽王林”地盘,吞人食骨,抓人为奴,谁家商队敢打他们家门前过。
南边乌家堡是天罡山脉众天师许出去的地界,属私人领地,不可擅入,教得一路商旅唯有走水路上了达益小镇再投内陆转销。
至于西边不远些就是“尸妖河神”的地盘富江了,那处又多有匪盗之流扯人三层皮。
这三处地界谁人敢走货?对于峦志这座城镇,唯那西边江水船运还有些商机以外,就属东边肥水最多了,且是临近百兽林山脉断口的大要道,车马笃笃,黄金万两。
不过,因城防缘故,东、西、北城门口只进不出,唯南门路扩可放行。多家商旅出了镇子,进了乌家堡边缘算是安生得多,该绕道往北的往北,该顺西口登船的登船,都不愁进镇做成买卖而钱却运不出去。
这些消息自吴醒心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又起了别个心思,想那房屋扩建之事少不了波折,而登门求人得有个介绍人从中周旋哪,那“项家小子”正好合适。于是,他在茶摊前坐下不走了,等着您下班呢。
城门楼前商旅车队依然悠哉把路行,茶香甘甜也有喝淡的时候,吴醒舔唇吐出沾在嘴角上的茶叶沫子,抬头一瞧快近晌午了,又瞧见远街一队兵士正往城门口去,想是到点该换岗了。立时叫他又往城门口寻目而去,见那项家小子动作好快,甲胄都卸好了,想来这把门的也是个苦差事啊,到点必下班,多留一刻都是亏的。
然而这一幕,又让他这贼人在心里把人笑一遍,依着那项小子那打扮自心说:“人家体面人,穿得白净鲜亮又笔挺。再瞧瞧您,长衫上绣再多柳岸枝梅也是褶子,得了吧,爷这趟宴席您怕是吃不成喽。”想罢,他目光追着人过去便离开了茶摊。
日上正中,赶着路上行人多,探子吴尾随在后,见那项小子脚步匆匆,既不往家里头赶,也不寻那酒楼吃饭,却在这商铺街瞎寻摸什么呢?他很奇怪,方才城门楼子下观察了一上午,视这小子不似胆小却一棒子打不出几句话来,怎上了街这么喜欢凑热闹呢?这人这人活着就是个矛盾,新鲜。
听着前边那堆人拥得紧,吆喝声挺高,吴大心思正跟过去,那是一步一疑问,亦碍于自家找不准借口与人交涉,怕把这别扭人给吓跑了,此一时且跟去瞧瞧。
隔着几个人吴醒与那项小子站在外围惦着脚尖往里头瞧,忽前头人群往后一仰,随即赞声高扬,想是摊主摆出这小玩意可人。
“哟,瞧这小蛮腰扭的,夜里夹死人哪!坤域花界万花国果然人人会妖术,妙极妙极!”
“哎呀可惜了,没法娶回家呀,否则俺就是下半辈子刨土吃,也要落个花下死。”
“一群獐头鼠目是饭桶,污言狗眼。此术妙比‘活人白骨’,小朵绿植拔地生根,你们,你们这等这等……”
人群中,在旁像是老学究那家伙把人通通骂了一遍,都围起来吵。教喜贪热闹那吴醒跟着往里头瞧,心中甚奇,那一颗种子楞让那摊主弄法术变作花与枝、美人妙比仙,此一时它化成花仙子正摆动柳枝起舞,如绣娘妩媚易勾人思邪。
而这个时候,那项小子趁着周围吵闹,他挤着人缝钻了进去,正蹲在那起舞的花仙子跟前瞧个不够。
巧一时让吴醒瞧见这小子那双饱含死水的眼眸里渐渐闪起一丝光亮,并露出向往的笑容,急断这个面相似个死相,想祖师爷那经文里不能骗人。
在此期间,那项小子掏出一个物件似罗盘,随后他双手上扬,似在拽动无形天绳;叫吴醒抬头观望间,见这小子竟然在收纳“华阳朱彩”,后见点点金光刚落入项小子掌心,忽一吹送,那花仙子喜洋洋竟如沐春风,舞动朱门彩凤更艳。
“小哥懂得我草木一世修丹阳之理,好好好!如若在下没看错,适才那罗盘之物该是仿我坤域器宗为取天元地露精华所造的‘阳顶圣火坛’。可那是多大一个玄妙阵法,岂能纳入小小罗盘之物。”说着,外域男子转身从搁在地上那包袱里摸出一物,同时递給项小子说,“来来来,一些黄白之物,以弥补小哥自碎罗盘助兴之功,万万收下。”
可那项小子百般摇头不肯收,脾气怪得紧,视那递来之物如踩狼虎豹,沾则一分都难受。
如此,那花冠男子细打量了此人一番,瞧此人不愿拾黄白之物,微点头抿笑间,这人掏出纸笔,大笔一挥,又递给项小子一封书信,“我坤域万花国向来识人才,日后小哥若有机会,可持此书信,前往花界迷宗。依小哥对草木之博学,定能在那如鱼得水。”
想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次项小子接得可快,满口应许,“一定一定。”
所谓识人用道,投其所好!吴醒只在心中留下一言,便又起身追上已离去的项小子。
走没多远来此一处,地摊多有异域宝,满地琳琅。旁侧店铺夺华彩,满街飘满“铜器”味。
吴醒这人好动饿得快,这个时辰,烈阳炫目晃人眼,肚子都打鼓了,可恨那项小子楞不吃饭还在逛。他正想要找个机会凑上去,却发现那项小子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好似有事一般惴惴不安。
瞧那帆布当做帘墙,搭木留做小门房,听得外头有人喊那“老刘头”,于是布上映有人影动,正面布帘挑开露出一乌脸、束发长袍说不出的别扭。这人抬了抬眼皮,瞧那项小子顶风站在“门外”,左右看了一看,见只来了他一个人,复又钻了回去,半分不应声。
当得多声喊叫,均不见这老刘头肯露脸,依项小子那张脸多眉宇阴沉,索性也瞧不出是否不高兴,还是隔壁摊上那位老板似乎故意高吆一嗓子似做提醒,“都什么时辰了,今儿个贵公子怎么还没来,我这大参野山精怕是卖不出去喽。”
“就是嘛。”旁侧又有一摊主捏着地上一朵绿鳞花,摇头叹叹假做怜,“我这好不容易弄来些‘碧绫罗’怕是要砸手里喽。项长命,你今儿个早起见着贵公子没?”
这话问得项小子眉头紧皱,他像是有些担心,又像是习惯成自然似的,听到“贵公子”这三字,自下意识便要回过头去在街上扫过一遍,待得见不着那“飘逸”的身影时才松了一口气,脸上还微微挂有喜不自胜之笑意。不知他惧这“贵公子”几分?
依此人这般举动,吴醒瞧出来这项小子好像有些怕见到那所谓的“贵公子”。正当门前还在声声呼唤“老刘头”这功夫,他假借要进后边店铺,走过那帆布帐篷时,全然无视忌讳趁机挑了挑布帘,见那老刘头躺摇椅上闭目养神呢,真个混蛋楞熬鹰,因为这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罗盘”,看那样式与项小子之前弄碎的那个一模一样。如此一来,他知道这项小子要干嘛了,怕是那位“贵公子”也是个横刀夺爱的主,要不然谁不乐意开门做生意,眼下是要赛出个奇货可居。
足有一刻钟,正当那项小子在外叫门锲而不舍的时候,终是让那块帘布“心诚所致,金石为开”。
“来了来了来了,别嚎,哪家上门买东西也没你这么堵着门号丧的呀,好运都喊没了。”人未见,先骂出了声,那乌脸老刘头一挑一甩门帘子出来了,又见这项小子顶着脑袋一点客气话也无,心里无名火直往外冒,他便生把人往街上推,还扬言,“没有没有,聚阳池半个也没打出来。”
“老刘头您息怒啊。”好小子会用‘您’使暗口,项小子趁着那块甩出去的门帘子还没盖上,偷眼瞟向帐篷里,后挤出一丝笑容往自己脸上指去,“小子我生就一张僵脸,您别介意呀。东西不就摆在‘屋’里头嘛,我都瞧见了。”
刘老头险些让这人气乐了,于是他伸开手指头比划着,“让给你也行,这个数!”
“这么贵?”项小子一模腰包,瞧这老刘头这要是牛刀杀鸡,来一刀狠的,“老刘头您这这……”
“这什么这,东西早让‘别人’定走了,现让给你老刘头我还得赶工再造,你嫌贵可以不要。”老刘头说着要抖袖退堂,明摆着要秤个好买家,好饭不怕晚嘛。
瞧外头这一出,吴醒躲在帐篷后头遮着半个身子,他是瞧出来了,这位会炼器的老刘头估计老久没开张了,饿得面黄肌瘦,凭帐篷里练的这些法器,都没脸往临街店铺里摆,还敢楞赛古玩店。
那所谓罗盘样式的“聚阳池”实属稀疏平常之器物,虽炼起来要些手法和特殊原料,但不是修士用来傍身之物,半点威能也无。没人要,自然卖不上大价钱,也就那项小子稀罕,是该被这老儿一口咬着腚。
想到这,能看出这么门道来,吴醒这家伙心里美滋滋的,怎么说自家也是“炼器高手”!虽多有成败,但自不与他人拼手艺,我自称王。
随后,那项小子忍着肉疼付了钱,他刚转身要走又被扯了回来,是那老刘头说笑不见笑。
“项小子,老刘头我倚老卖老告你一声,甭听那游方的臭道士胡言,什么‘吉凶相伴,若开花成果,可助你避其一难’!都是胡言。你成日耗费心力、不惜钱财,培育那株‘灵根’,说白了不就是一颗‘石蛋’吗?你还妄想守着石蛋开花,到头来就不怕空忙一场?要我说呀,还不如就价卖于‘贵公子’,省得他成天与你作对。如此一来,换个几年清福,岂不美哉?你项家曾经也家业不小,这笔账该算得过来呀,何必甘此落魄呢?”
这看似掏心窝的话,说得项小子脸色青白交替,可说什么他也不能让,自要解了心中淤结。
可躲起来那吴醒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难怪街上灵药、灵根全在这处扎堆,原来为等那‘贵公子赏脸’,这些家伙鼻子还真灵!不过我可听人说:‘灵根素来孤寡,故而存世灵丹多寡助,只取寻常药灵,做不得往日威比天高,逐失了复兴光环。’想必那贵公子嘴巴很叼,寻常灵根入不得法眼,就是不知他炼些丹来做什么?改天有机会,爷回去掏那百里妖精绣包,拿些天株毫雨奇参必定唬坏那家冤大头,也换些酒钱耍耍。”
眼看烈阳高照晃人眼,不吃东西可不行了,吴醒再次尾随,瞧前头“肥肠馆”那伙计在门前吆喝得卖力,再瞧那门庭高雅,他眼珠一转,这就寻着项小子撞了上去,搂人这动作与绑人不差,“兄弟!急着用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