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1 / 2)
回到西园后,顾清玄在寝卧里小憩了会儿。
院里老榆树多,它虽能遮阴,却也有坏处,那就是夏蝉特别爱叮咬它们,叫得撕心裂肺,没完没了,忒烦人。
许诸取来长竿驱赶。
顾清玄得了清净,眯了两刻钟,精神才好上许多。他心中惦记着事,前往书房把前两天去丁家取回来的供词仔细阅了一番。
次日沈正坤前来取这份供词。
二人关在书房里商讨接下来的行动,顾清玄打算利用丁大郎的案子来牵制丁家,利用丁老儿嘶咬盐商裘家,以此为突破口。
沈正坤敛容道“现如今丁大郎待到秋后问斩,只要文嘉愿意替他们讨回公道,丁老儿势必会心甘情愿听任我们,变成一条疯狗咬住裘家不放。”
顾清玄点头,“就拿裘家来开刀。”
沈正坤还有顾虑,严肃道“怕就怕”
顾清玄接茬道“你怕逼急了狗急跳墙”
沈正坤“常州局势复杂,盐商与监院相互勾结,且与当地府衙关系紧密,只怕刺史府也参与其中,再往更深远的去推,京中也脱不了干系。
“我怕的是一旦我们妄动,这些人为保自身利益,势必会奋起反抗。
“盐商保命,盐官保乌纱,若是逼急了狗急跳墙,只怕我俩都得葬送在常州了。”
顾清玄背手来回踱步,沉吟许久方道“沈兄此言甚有道理,你我二人从京里来到这儿,手里虽有点权,却无异于光杆司令,一旦他们动用周边势力,我俩便寸步难行。”
沈正坤“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没有周全缜密的计划,万不可轻举妄动,若不然丁家必遭灭顶之灾。”
顾清玄若有所思地摸下巴,隔了许久,才道“沈兄无需担忧,待我去河道北府营借兵再说。”
这话把沈正坤唬住了,诧异道“文嘉能借兵”
顾清玄点头,“能借。”
沈正坤难以置信,嗫嚅道“北府营的兵只听令于禁军统领,实乃天子之卫,文嘉能调动他们”
顾清玄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缓步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忽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把沈正坤吓得眼皮子一跳,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
盐铁使姜斌,姜贵妃兄长,看来这回圣人是铁了心要动外戚姜家了。
意识到其中的微妙,沈正坤惊出一身冷汗。
他默默地拿衣袖擦了擦额头,欲哭无泪道“早知这差事棘手,当初我无论如何都不该掺和进来。”
顾清玄淡淡道“晚了。”又道,“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若差事办得不好,就算回去了,前程也算没了,沈兄可要考虑清楚。”
沈正坤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诉苦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竟无端生出这般大的祸事来。”
顾清玄喉结滚动,终是忍下了。
当初圣人把这差事交给他,曾问过派何人来常州合适,顾清玄举荐了沈正坤,觉着他是个很有风骨的人。
如今沈正坤郁闷,他自然没脸说是他拖他下水的。
两人就这桩事细细商议。
灶户丁家已经够遭罪了,倘若再落得个灭顶之灾,委实人神共愤。
他们在这起事件中虽如蝼蚁般卑微,顾清玄还是愿意把那五口之家保下来的。
正所谓人间正道,它虽然并不能普照大地,却总要给人们留下憧憬和希望。
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这缕正道之光留给丁家。
把劫后余生的希望,留给他们。
沈正坤取了丁家供词离去后,顾清玄背着手站在屋檐下。
头顶的老榆树已经在院子里生长了数十年,它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承载着顾氏一族的兴旺与繁荣。
顾清玄仰头望那繁茂枝丫,星星点点的阳光从叶缝中洒落下来,偶有微风拂动,落到他身上的光斑跟着摇晃。
许诸送完客回来见他仰望,好奇问“郎君在看什么呢”
顾清玄并未回答,只道“去把张和叫来,我有差事要交与他办。”
许诸应声好,退下去叫人。
不一会儿张和过来,顾清玄带他走进寝卧,从床下取出一封信件和信物交到他手里,严肃道“你去一趟河道北府营,拿着这两样东西去找高章盛将军。”
张和仔细收好,试探问“郎君是要找北府营借兵”
顾清玄点头,“待你顺利借了兵来,我便捅常州的马蜂窝,干一票大的。”
张和敛容道“郎君且放心,老奴定不辱使命。”
顾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
张和领了命匆匆离去,顾清玄目送他离开,一缕清风夹杂着暑热吹拂而来,轻薄衣衫微微摆动,顾清玄虚握着拳,负手而立。
他的目光落到院子的某个角落,神色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润,而是少见的沉静,通身都是政治家的城府算计。
时下虽没到六月,日头却一天比一天生猛。
端午节后没过几日,京中来信,是顾夫人亲笔写的,让自家崽得空时把常州这边的经营账目审核一番,倘若没有疑问,今年就无需再送往京中核查了。
像他们这些侯府贵族,家族底下有诸多营生,商铺、田庄、马场、民宅等等,除了朝廷里的那些俸禄养着外,额外的收益则来自这些经营。
常州是顾家曾经的根儿,商铺田地自然不少,每年的经营账目都会统一走镖局运送到京城供顾夫人审核。
今年顾清玄来这边办差,便由他核账,可以省下许多麻烦。
朱婆子负责收集各处账本,拿到手后便差苏暮送到西园去,她进西园时见许诸正同湘梅她们说话,便想交给他脱手。
夏日果蔬丰富,今年最早的葡萄竟已能采摘了,是青葡,并未完全熟透,吃起来还有点酸。
许诸馋新进来的葡萄,吐掉葡萄皮后,递了几颗给她,说道“郎君就在书房里的,你自个儿给他送去,用不着我跑腿。”
苏暮接了葡萄,看着浅绿青嫩,问湘梅道“酸不酸”
湘梅哄她,“不酸。”
苏暮信以为真,放下木盒尝了一颗,整个五官都被酸得扭曲了。
众人失笑不已,湘梅掩嘴道“叫你贪吃。”
苏暮没好气打了她一板,忙倒水来漱口。
这会儿郑氏没在院里,顾清玄又在书房那边,许诸平时活泼,同婢女们偷懒唠嗑打发时间。
桌上新进的葡萄本是朱婆子拿来给主子尝鲜的,哪曾想太酸了,顾清玄受不了那个味儿,便让许诸拿去自己食用。
他是个不怕酸的,觉得挺上头,同院儿里的婢女们分食,才有了这一出。
许诸不愿接手,苏暮只得亲自把账本送到书房那边。
屋里的青铜冰鉴已经用上了,与外头的暑日完全是两个世界。
当时顾清玄正端坐在桌案前核查昨日呈上来的商铺账目,冰鉴里存放着解暑用的甜瓜和清凉饮子。
周边一片安静,也没有嘈人的知了,只剩下拨算盘的声音。
苏暮走到门口敲门,屋里隔了许久才有回应。
得到应允,她轻轻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凉爽激到皮肤上,整个毛孔都舒爽不已。怕屋里的冷气跑掉,她忙把门关上,算是见识过冰鉴降暑的厉害了。
桌案前的顾清玄头也不抬,专注力一直都在账本上,他一手下划钱银明细,一手盲拨算盘,速度飞快。
苏暮怕打扰他,许久都不敢吭声。
直到他开始翻页时,她才小心翼翼道“郎君,这是朱妈妈差奴婢送来的放贷账本,她说田庄账目一时半会没这么快呈上来。”
听到她的声音,顾清玄微微停顿,抬头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指示。
算盘声继续在屋里响起,主子没发话,苏暮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一时不敢乱动。
桌案前的男人仍旧专注于手上活计,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在黝黑的算盘上拨动,灵巧至极。
苏暮偷偷瞥了一眼,算是开了眼界。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她见识过他的琴音,也知他擅骑射,诗书更不消说,状元之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夺来的名头。
本以为书呆子不屑这些琐碎账务,哪晓得干起活来像模像样,竟不比账房先生差。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清玄才停顿手中活计,朝她招手,“呈上来。”
苏暮毕恭毕敬呈上木盒,小心翼翼把它放到桌案上。
顾清玄打开取出最上面的账本粗粗翻阅,问道“田庄上的账目朱管事可曾说过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苏暮回道“朱妈妈说田庄涉及到佃户,需得一家家清理,常州有六十多户佃农,只怕要十天半月才能送过来。”
顾清玄“唔”了一声,没再多问。
苏暮站了会儿,见他没有其他问题,便道“奴婢可以下去了吗”
顾清玄做了个打发的手势,苏暮行礼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