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灭门绝户（1 / 1）
天黑压压地一片。 大雨不要命似的下，震耳欲聋的雷声乍起，惊得檐下的燕子雏鸟拼了命的往巢穴外拱，顺着泥墙而下，血水裹着雨水从麻布衣角渗进泥土中，又从土壤中满出来，与四方而来的血水汇成小溪，最后勉强停泊在院子最低处。 江映月勉力才撤去身上沉重的尸体，少女眼神呆滞，大雨几乎盖去了她的视线，她只得抬手抹了一把脸，手上却又沾染一滩黑血。江映月试图唤醒倒在身旁的婢女，可惜雷声交织着雨声，她细若蚊呐的声音飘摇在院子中。 这一回，不会再有人回应她了。 一个时辰前，江家阖府大乱，母亲命几个贴身侍卫婢女护着她，将她掩埋在尸体下才免于凶手的屠戮。 黑衣人一共就二人，府中上下却无人能敌，父亲惨烈的叫声穿透她的大脑，她却被困在尸身地下，透过缝隙看着黑衣人淡漠的扫了庭院一眼，扬长而去。 连老天爷也如此不眷顾她，瓢泼的大雨彻底抹去了凶手的一切痕迹，江映月木僵僵的立在庭院中，一眼看到了死在正厅的父亲。 男人似乎饱受折辱，眼底几乎是溢出来的不可置信。 再过几个时辰天该亮了，江映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留，父亲姐妹惨死，却不知是不是官家默许，她慌然报官，只怕暴露自己再遭毒手。 江映月跪倒在雨中，重重给父亲嗑了头，满脑子都是母亲临死前的托付：跑，跑出去，报仇！ 她此时此刻才敢放声哭出来，额头接触到的尽是血亲的鲜血，双手用力扣抓石板地，直至指甲翻起却浑然不知，少女骤然捏紧拳头：爹，娘，女儿绝不会让你们枉死，我终有一天定会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檐下的鸟窝骤然倾巢，雏鸟直落而下，连砸地声都被大雨盖过去了，死的那样悄无声息。 江家灭门，翊国国庭忙得不可开交，坊间到处是以讹传讹的流言，所有的真相都被掩埋在了那个大雨滂沱的黑夜。 江映月啃着刚从乞丐头头那里求来的糙面馍馍，她生的乖巧可爱，又顺从听话，刚进乞丐窝时就被乞丐头子捡去服侍。 乞丐头子又出去摸人口袋了，她与其他几个同样十岁出头的小乞丐留在破庙，几个孩子虽然瘦弱但是力气可不小，见着江映月一个新来的丫头片子得头头青睐，总会趁人少的时候欺负她。 少女眼神空洞的盯着破庙门口，这几天的雨已经没有那晚的雨那么大，那么疼。 江映月将最后一口馍馍吃下，每一次咀嚼都牵动着脸上的伤，口中是炸开的血腥味，再过半个时辰那几个乞丐又会回来，继续揪住她的头发，用塞满泥浆的指甲掐进她的血肉，用最恶毒的诅咒咒骂她。 这样安静的时间可不多。 听乞丐老大说，仅仅两天穆王就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位新的国运官代替了死去的江违，一切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江家存在过。 雨势渐小，几个小孩子提前回了破庙，有一个呆傻的一脚踩进了水坑，顺势撞倒了前面的小孩。 被撞倒的叫骂声惊动了江映月，她迅速起身，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钻入了案桌底下，只透过缝隙盯着几个乞丐的行动。 小怪物呢，赶紧给我找出来，不然今天老子揍死你，瞎了眼的东西害老子摔一跤！ 是，是。 是那个惯会拿江映月出气的孩子王，他气力最大，又最能偷钱，很得老大的器重，常默许他欺负其他乞丐。 几个孩子开始在破庙翻找，不过多时就在案桌底下发现了她，江映月下意识抱头蜷缩，为首的那个先是一脚踹在她的腹部，然后几个人一把拽住江映月的脚踝，在石板上拖拽，破庙石板上多的是石子儿和茅草，不过一会石板上就已经出现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要是那晚雨夜黑衣人将她一并杀了该多好，江映月这样想。 见女孩没有吭声祈求，几个胆小的出言阻止了孩子王，老大快回来了，别将他的宠物弄死了。 破娘们儿，他学着贫民窟里男人打骂妻子所说的污秽语言，这里是乞丐窝，孩子都是没有名字的，几乎是其他小县城跑出来的流民所出。 今儿放过你，没本事还敢留在我们这，敢跟我抢老大的疼爱，揍死你，呸，下贱坯子。
江映月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冰凉凉的看着他，孩子王心跳了一下，一阵恶寒，那眼神就像将死之人最后的诅咒，那样恶毒和怨恨。 孩子王咽了咽口水，又重新拾起胆子：最讨厌你这种眼神，怪物！ 要是这个男孩刚刚在庙门口就摔在泥坑再也起不来该多好，江映月恶狠狠的诅咒着，这些人和那个杀了她全家的黑衣人一样罪该万死，脑子里闪过娘亲的训诫： 月儿你记住，永远也不要将自己置于无可奈何的地步，但凡只有最后一点希望，都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它，然后活下来。 她的机会来了。 昨日老大谈及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专门豢养杀手细作，能进去的多半是亡命徒和无家可归的人，只要通过一个叫云公子的人的试炼，就可以脱胎换骨，摆脱她肮脏下贱的境况。 水穷处。 水穷处的公子今夜会路过翊都，她要不惜一切代价逃离这个地方，学到本事，报仇雪恨。 乞丐大人们为何会知道，这不关她的事，她只需要碰运气就好，能遇到最好，遇不到顶多又回到这个地方而已，她才十二岁，多的是时间等机会。 乞丐老大回来了，今日收成不大好，阴雨一连下了半个月，街上几乎没有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叫老洪，土匪出身，身材精壮黝黑，脸上常年没有打理，胡子续了寸长，看起来凶神恶煞。 也许这样才能震慑手底下的乞丐，翊都最不缺的就是乞丐窝，江映月运气好，这是最大的一个，有老洪的庇佑，她也总算没有饿死。 他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 整个破庙都随着他的到来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和恐慌。 老洪招手示意江映月过去，她下意识抹去嘴角的血痕，忍着身上骨头碎裂的疼痛，爬到了老洪的脚边。 天气微凉，老洪淋过雨，这会坐在火边烤火，身上冒着热气，其他几人也是如此，那股馊味也逐渐弥散开来，江映月根本适应不了，她眨巴眼睛，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 老洪瞧了一眼泪眼朦胧的少女，春寒料峭，她穿得单薄。男人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若不是官兵追杀害她冻死，也该出落得如此，乖巧可爱。 过来。 江映月被男人拉坐于火边，正好避过了破庙内四通八达的寒风，暖和极了。女孩开始为老洪按摩周身，她从前在府中常为残疾的母亲按摩腿部，现下伺候得老洪舒服得哼出声来。 手下人见低气压减弱，悬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松懈下来。 今儿晚上不许出去，若被水穷处的人撞着立刻就死，想活命就好好呆在这里，再过三两天雨就停了，生意那时候再做也不迟，这两天先凑活。 老大发话，手下人自无不听。 江映月垂下眼眸，外头的雨声灌入耳朵，仿佛又大了些。 终于熬到夜晚，火堆还有点星火，江映月起身望了一眼角落鼾声如雷的老洪，这男人待她很好，却仍然纵容手下人对她拳打脚踢，江映月不明白什么叫在其位许多事无可奈何，只知道这个人不是母亲说的那个可以救她出困境的机会。 雨下的很大，像捅破了天似的，少女细心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正准备冲入雨中，又回头看了一眼破庙边上那个熟睡的孩子王，忽然想起从前府中的同伴哪个不是对她毕恭毕敬，腹有诗书？这样满口污言秽语的孩子，若不是黑衣人大意未留意她，恐怕此生都不会遇到。 少女眼中淬了浓浓的恨意，她定要凶手不得好死。 雨水砸在江映月瘦削的身体上，每一下都冲刷着各处未愈合的伤口，生疼。 她突然很想念从前府中的日子，父亲会着急忙慌的拿来毛毯和热汤，怜爱的哄着因为淋了细雨而哭泣的女儿；母亲会嗔怪她少年顽皮，一边替她用毛巾擦干头发一边教她怎样最大限度躲开雨的攻击。 江映月好几次滚落水坑，母亲教的办法好似没有用，她沿途跑来根本没有宽大的蒲叶，也不会有躲雨的泥墙和岩洞。 还有几里地就能到城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