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一曲童谣潸然泪 酒罢孤身入虎穴(1 / 2)
少顷,笛声停了,野山墅下人带着一人进入啸岭阁,那人手中正拿着一支竹笛。
“杨公公,您怎在此处?”姬承汰见了那人,惊诧问道。
方才吹笛之人正是马双平义子、内官监秉笔太监杨保德,受马公公之命,他眼下在野山墅助裴翊熵筹办大婚之事。
“在下雨后思乡,自顾吹起了家乡的小调,不想扰了姬公子酒兴!”杨公公笑道,他又看向裴翊熵,“不知公子今夜宴饮,实在是唐突了,还请公子见谅!”
“杨公公哪里的话,快来人,给杨公公设座,不想公公与姬公子是老相识,正好同饮!”裴翊熵道。
下人在姬承汰下手为杨公公设了座,裴翊熵邀其入座。
“敝府比不得大内,杨公公可还住得惯吗?”裴翊熵关切的问道。
“公子莫要折煞了我,我是受马公公之命前来助公子筹备大婚的,公子为我安置的那间厢房也太过奢华,比我平日的起居之处大了一倍有余,还陈设了一应古玩器物,我哪里受得起!若被马公公知晓,只怕他老人家又要骂我不知分寸了。”杨公公道。
“大婚筹备之事本就劳心费力,敝府粗陋,若是杨公公休息不好,便是我的罪过了。”裴翊熵道。
二人还在客气,姬承汰接话道:“裴公子,若说贵府粗陋,我第一个不肯,你这野山墅虽然不大,但布局巧妙,能把个三进的院落设计的如此五脏俱全,更兼颇具南国精气,实属难得!依我看,贵府远比火云城里的大多官宦府邸清雅精致。”
“正是,这院子五步一色,十步一景,我今早推开房门,一时恍若置身江南,身心舒畅至极,哪里会休息不好。”杨公公笑道。
裴翊熵道:“那就好,那就好!”继而他又看向姬承汰,“姬公子谬赞了!不过公子眼光独到,当初设计敝府的那位师傅真是南方人,祖籍江州。”
姬承汰一听,又来了兴致,说道:“哦!可否请公子为我引荐此人?我愿花大价钱,请他为我府上设计新宅。”
裴翊熵抬头沉吟半晌,说道:“这事却难办了。”
姬承汰道:“为何,莫非他不在天都?我遣人去请便是了,天涯海角也没有请不来的。”
裴翊熵道:“说起来,这位师傅是我的一位忘年交,他已不在人世了。”
姬承汰道:“如此说来,实在是可惜了!”
他二人说话间,野山墅下人为杨保德斟酒,杨公公推辞了,对裴翊熵道:“公子,马公公严令我等不得饮酒,若被他知晓,是要执行家法的。再者我实不善饮酒,唯恐酒后失态,还请公子见谅!”
裴翊熵对下人挥挥手,说道:“无妨的,杨公公请自便。”下人收起酒壶,为杨保德倒了茶。
“不过此人尚有一弟子,我可为公子引荐。”裴翊熵继续对姬承汰说道。
“如此甚好,我这里先行谢过裴公子了!”姬承汰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裴翊熵与姬承汰说着姬家新宅修建之事,甄厉拿起酒杯向杨公公敬酒,笑道:“见过杨公公!在下是晋王府管家甄厉,早听闻杨公公大名,您乃是大内二十四监中最年轻的秉笔太监,更是马公公的左膀右臂,今日托裴公子的福,幸见尊荣,在下先干为敬!”
杨保德道:“甄大总管,失敬失敬!我这厢不便饮酒,就厚着脸以茶代酒了。”说完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晋王爷驾鹤,还请节哀!听闻他老人家不愿自己身后事耗费国帑,故遗愿不可惊动朝廷,令王府密行下葬。以王爷的身份之尊贵、功绩之卓绝,竟能如此,实在令人可敬!只是如此一来,又要秘不发丧,又要密行下葬,甄总管一定没少辛苦吧!”
甄厉面露悲怆,说道:“王爷乃大虞栋梁、擎天一柱,他老人家突然这么撒手一去,在下属实惊恐,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但又想着王爷的遗愿如此,不得不遵从。幸而有世子爷主持局面,我才渐渐把这颗心咽回了肚里,终于不负王爷的遗愿。”说完他竟流下泪来。
杨保德看着甄厉,说道:“甄总管对晋王爷的忠心,可叹可敬!我以茶代酒,再饮一杯。”他举杯抿了一口茶,“世子爷少年英豪,甄总管如今跟着世子爷,来日大有指望。”
裴翊熵正与姬承汰说着姬府新宅修建之事,听见杨保德、甄厉二人语中藏机,便对杨保德说道:“方才听闻杨公公一曲忧笛,令人肝肠尽断,可否斗胆请公公在此吹奏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我那是小时候学的不入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的,国舅爷快饶了我吧!”杨公公苦笑道。
“杨公公,我要饶你,你的同乡可饶不得你。你可知今日席间有你的同乡,刚才听你一曲,已然生出思乡之念?”裴翊熵笑道。
菲儿起身道:“杨公公,敢问您可是祁州庸县人士?”
杨公公道:“正是,姑娘如何晓得?”
菲儿、薇儿道:“我们姐妹二人祖籍正是祁州庸县,刚才听公公所奏,乃是庸县童谣,不想在这偌大的天都城,竟能遇到家乡故人!”二人说着话,向杨公公敬了茶。
三人以茶代酒,共饮了此杯。
杨公公看着窗外,怅然道:“庸县虽然贫苦,但民风淳朴,乡亲们自足自乐,少有外出之人,很多老人家一辈子都没出过庸县。我是因当年家中遭逢变故,不得以少小离乡,十二岁流落至天都,进了宫,如今已近二十年未曾回乡了,家中父母早已亡故,有个弟弟也已杳无音讯,不知还在不在人世了。”他看向菲儿、薇儿,“敢问二位姑娘姓氏?”
薇儿道:“我们与杨公公同姓,也姓杨。十四岁那年,祁州大旱,家中艰难,父母不得以将我们卖给了人牙子,几番流离,于去年到了天都。”
杨公公道:“杨姓是庸县大姓,如此说来,咱们不光是同乡,竟是同宗了。难得!”他起身看向裴翊熵,“公子,我流落天涯二十年,今日有缘见到家乡故人,缘分至此,便如公子所言,我吹奏一番,还诸君莫要笑话。”
他拿出竹笛,稍作凝神,便吹奏起来,菲儿、薇儿跟着曲调,轻轻将家乡童谣唱和出来:
“黄土垅,垅头高呦,垅上牛儿吃草忙。
绿水河,河岸绕呦,河中鱼儿游水欢。
小牧童,年岁小呦,日日腹中咕咕叫。
老娘亲,累弯腰呦,白馍留给小儿吃。”
笛声质朴悠扬,歌声清亮婉转,满是思乡之念。杨保德与菲儿、薇儿都红了眼眶,余人都沉醉在这远乡小调之中。
一曲毕,众人拍手陈赞不已。姬承汰道:“杨公公,我平日听惯了靡靡之音,今日听公公一曲,方知大拙远胜大巧,妙哉!妙哉!”
裴翊熵道:“姬公子所言甚是!杨公公,我一好友于音律一道甚是痴迷,可惜今日他不在,若他今日在此,定将你奉为知己!”
杨公公揉揉眼睛,说道:“两位公子言重了!”
姬承汰看着此情此景,笑着对杨保德道:“杨公公,今日你与菲儿、薇儿既有同乡之缘,又有共曲之义,如公公不嫌弃,将她二人收做义妹可好?”
姬承汰本是半开玩笑的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保德、杨薇儿、杨菲儿都是天涯沦落之人,今日有缘相见,他乡逢故人,又兼共和了一曲家乡的童谣,已生出互怜互惜之意。不待杨保德开口,杨菲儿拉着杨薇儿的手,在杨保德面前跪了下来,说道:“兄长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菲儿、薇儿言语真挚,杨保德赶忙上前扶起二人,他对二人点点头,带着二人行至姬承汰面前,拱手说道:“二位姑娘闭月羞花之容,又有姬公子宠爱,可见是有福之人,我是个半残之人,怎配做二位姑娘的兄长?”
姬承汰起身道:“杨公公哪里的话?您是宫里的贵人,菲儿、薇儿有了您这位兄长,才真是他们的福气!”
裴翊熵道:“正是!杨公公与两位姑娘不仅是同乡,更是同宗,本就是一家人,今日不过久别重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