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泉下泥销骨(1 / 2)
高阳治赶紧下拜,一边磕头一边感谢老神仙的救命之恩。但他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与上次幽冥不同,这次实在太惊险了,生与死只隔一线。劫后余生的侥幸、直面未知恐怖的无力和真有神仙的巨大震撼,不同的情绪交融,饶是他历经过大风大浪,也是难以平复。青袍神仙倒是很满意高阳治这幅样子,笑道:“你都对外说我托梦于你,要收你为徒,怎么还叫我老神仙?”
高阳治微微一愣,心念急转,又是重重磕头道:“感谢师父救命之恩!”反复几遍,青袍神仙才制止高阳治,说道:“今日还好为师来得及时,这大鬼王颇为棘手,号称‘仙人敌’,仙人之下难有敌手。”高阳治又是重重磕头谢恩,青袍神仙道:“无需多礼,皆是因果缘分。”又盯着高阳治反复观瞧,“你身上的秘密颇多,难怪会引来大鬼王的觊觎,为师传你点功法防身吧。”
高阳治赶紧又是下拜谢恩,道:“还请师父先救救我这个丫鬟!”
青袍神仙赞许点头道:“很好,你的心很善。你的丫鬟并无大碍,大鬼王只是用一丝元神渗透进来试探而已,只不过她本身体制特殊,容易被黄鬼附身,才导致被控制。现下大鬼王已伏杀,你这丫鬟修养几日就可恢复。”
高阳治这才放下心来,将自己修炼时候遇到的问题和幽冥缠身的情况细细说来,却没有提起九尾狐的事情,只是觉得那只妖狐可能是更厉害的角色。青袍神仙听罢,在虚空中盘腿坐下,缓缓说道:“你是仙族后裔,但万年来你倒是头一个混血的仙人之体,我传你一套功法,可助你凝结玄窍。”高阳治又是一顿彩虹屁拍过去。青袍神仙又从衣袖中拿出一块小铜片给高阳治,道:“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法器,可以屏蔽你身上的仙族气息,幽冥虽然可以感知到你的存在,却找不到你的切实所在,自此你可以放心大胆突破你的玄通了。”
高阳治心中大喜,幽冥这把悬在头上的利刃就这样被移开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又是跪拜磕头感谢青袍神仙。随后按着青袍神仙的指引吐纳了一遍,这次气息虽不多,但通过天窍后分成五股流向脑内六处不同位置,感觉原本冥想时虚幻空白的内景中出现了五个光点。青袍神仙见高阳治练习得法,便告辞消失了。
高阳治兴奋不已,只待天明之后等“灵气”恢复,好好吐纳。正欲安置月华,却听楼外一阵喧闹。原来是吴文起将事情禀报了高阳靖,高阳靖赶来查看。彼时高阳靖正被瑞莲不同凡响的技艺深深折服,被打断很是生气。但一听碧霄园有鬼王闯入,甚为紧张。那副像是自家庄稼地里来了蝗虫的表情被瑞莲瞧得一清二楚,事后也自然被高阳治所知。
高阳靖见鬼王已伏杀,王夫人也未受惊扰,就准备回去跟瑞莲继续畅游九霄。吴文起忙禀报说见到高阳治房内隐隐有光,高阳靖这才前来询问。高阳治本想把神仙来访的事情瞒一瞒,毕竟现在双方处于对立状态,没曾想被吴文起识破,只好含糊交代。高阳靖颇为欣喜,勉励几句后便匆匆离去了。
屋内,韶华和书华自觉去高阳治屋内搬扶月华,高阳治说了月华的情况,众女这才放心。露华去打了热水帮狼狈的高阳治清洗一番。刚刚他先是被吓得冷汗直冒,后面裤子又湿了。霜华坐在自己床边一脸焦虑,默不作声。思华见高阳治缓过气来,便追问青袍神仙的事情。
高阳治无奈,只好细细详说,思华却若有所思,不断追问细节,最后用自己的粉拳击在另一只手掌上,说道:“公子,这个青袍神仙不一定是丹术之祖吕衍生。他说你是‘万年来第一个’,吕衍得道于六千多年前,正常来说他应该说‘你是他六千余年来见过的第一个’。正常人只会说自己经历过的时间段,未曾经历过的则会以史书记载为依据。所以要么他活了超过万年,要么精心查找过资料并反复推敲了用词。你觉得哪种情况概率更大?”高阳治愕然,这些细节他根本没注意,但是细细一想,又确实如思华所说。
思华不知从哪里摸出几颗枇杷,边吃边说:“还有,他教你的功法居然是什么玄通,而不是本门的丹术,这就更奇怪了。还有那个法器,应该也是提前准备好的,他显然是知道你的需要,一股脑都塞给你了。太殷勤了。”高阳治心知思华说的在理,无从辩驳,眉头紧皱。霜华急切道:“思华姐姐,那有什么办法防着他吗?”韶华抢道:“公子,既然青袍神仙说的功法你练了确实有效,那就说明起码目前他对你没有敌意。”思华赞许点头。
书华开口道:“公子宽心,思华姐姐说那人可能活了万年,又懂仙法,说不好是仙族中人也未知?”霜华过去敲了一下书华的头,说:“小呆子,仙族都躲起来了,如果他们有法器,哪里还用躲啊。”书华摸着头歉意得笑了笑。露华又去帮月华擦拭一番,才接过话茬,柔声道:“这个青袍神仙既然活了万年,又懂法器又懂仙族玄通,按图索骥,总能找到点线索。既然目前暂时对公子没有敌意,索性先不去理会。对方未必会觉得我们能觉察到不对,进而有了提防之心。我们先壮大自身,未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眼下公子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谋划,别乱了阵脚。”
高阳治道:“露华姐姐说的是正理,我们一步步来,船到桥头自然直。”思华默思片刻,也觉得现下只能这样。折腾到现在已过丑时,众女要继续睡,准备丢高阳治出去。高阳治连忙反对:“我一个三岁小孩,遭逢大难,你们还要我一个人睡,也太过分了吧。”众女无奈,只好留他一起过夜。
白驹过隙,时间很快来到腊月底。是日清晨,高阳治推开窗户,只见外面白皑皑一片,便跑去众女屋内,喊她们一起玩雪。众女没有理他,年底盘帐盘得她们头昏眼花。生意发展得太快,现在永安十三县都开了易食居,繁华的镇潮、钱塘等县开了不止一家。陶炊具的生意也已经遍布永安、会稽两郡,尤其是会稽郡,下有26县,收入颇丰。高阳治又要她们归纳名下庄子的产出跟人力,叫什么生产力统计,说是准备搞什么农业生产提升。想到那堆繁杂的数字,气得思华在高阳治屁股上踢了一脚。高阳治只好悻悻离去,去找王夫人。
玉环见到高阳治颇为开心,她已经从移情中走出,现在一心照顾怀孕的王夫人。又在高阳治的谋划下由瑞莲顶了她的通房之苦,现在直把小主子当亲弟弟看待。高阳治老神在在得检查了王夫人的吃食,甚是满意。王夫人则抱怨说没有鱼脍吃,高阳治只好掏出自己的老本行,说过完年让甬东、明州等处出洋捕鱼,等王夫人生产后吃些海捕大鱼的鱼脍。
腊月三十,阖府在宝华堂祭祀了天地和先祖,继而在内厅大开家宴。上首是越国公和正夫人的位置,下面两边排开各色姨娘,瑞莲已经被抬成莲姨娘,位置排在雪姨娘的空座后。高阳靖带着高阳瑜坐在了主位上,王夫人见了脸色十分难看。高阳治赶紧在王夫人耳边细细说了雪姨娘母女的各种遭遇,包括寒冬腊月只能在庄子上守岁的事,王夫人这才舒展眉目。
戌时初刻,宴饮达到高潮,高阳靖正和舞女们贴身起舞,厅内闹作一团。高阳治给玉环、露华等人塞了不少吃的,众女则抱怨没有自家院子里的吃食好吃。王夫人就插话道:“找个小厮回去说一声,让小厨房备好吃喝,等咱们回去了边吃边守岁。”众女皆呼好,高阳治则说:“娘亲,我出来时已经安排好了,还有东海的鲷鱼跟石斑做的鱼脍。我还让小厨房煮了好些饺子,送去给全府下人护卫吃……”
正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铃铛声,铃铛声十分细小,却穿透了丝竹之音和嬉笑之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叮叮叮……叮叮叮……”厅内霎时一片安静。高阳治忙对思华使了个眼色,思华做一个手势,扮作侍女的女卫暗暗把王夫人等人护在了中心。铃声还在继续,厅内其他人开始慌乱,高阳靖大声喊护卫,吴文起带头赶来。背后的银质窄剑在闪闪发光,又是一次诡异事件。
众人在厅内等了快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来报。卒长甲正平在门外跪倒不语,高阳靖一皱眉头,从座位上起身大步走至厅门外,只见甲正平低声汇报发生的事情。此时韶华内力已登堂入室,运气功法,隐隐能听见外面说的话,便低低转述给高阳治等人:“……越公江……百余黄鬼自立而行……徘徊不去……”
众人里露华最通经史,凭着只言片语便知发生了什么,解释道:“应该是黄鬼游江,历史上发生过几次,要么是傩教作乱,要么是冤屈太大。想不到他们竟能……”高阳治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露华会意,便改口对着王夫人解释起来:“所谓黄鬼就是很多人同时蒙受巨大冤屈后惨死,且被一起沉入大江大河的泥沙中。身死魂不得离体,怨气又聚在一起无法消散。沉尸处就会凝怨成煞,进而产生异变。再假以时日,该处就会生出黄鬼。黄鬼既有肉身,又有离体鬼魂,二者还可以结合成一体,难以对付。故而在七八千年前诞生专门对付黄鬼的傩人,傩为困,傩人可以抓住黄鬼并困起来,防止黄鬼作恶。后来傩人逐渐琢磨出驱使黄鬼之法,就开始带着黄鬼四处作恶,残害乡里。官府围剿过多次,越剿傩人越多,最后成了现在的傩教。”
黄鬼一事月华恐惧不已,抱着腿蹲在人堆里快哭出来了,玉环假意安慰,实际也害怕得想躲起来。面对这些未知的恐怖,其他人也是害怕,包括那些女卫,围着的圈子不由往里缩了缩。外头高阳靖有些愤怒,正在高声传达命令,大意是要去调兵来灭了这些黄鬼。
越国公府外,越公江中,一百七十个黄鬼队列整齐,从上游顺势而下。待到国公府这段,黄鬼们站立于江水中,迈步在江中徘徊。不知道是铃声响一下黄鬼们迈一步,还是黄鬼们迈一步铃声响一下,诡异无比。随着徘徊圈数越来越多,逐渐黄鬼们围成了一个椭圆形,黑色的怨气从中心破开水面,直冲云霄。府里的护卫、城里的府军、赶来的厢军和守城军在江边见了这幅场景,皆亡魂皆冒,不敢上前。
怨气搅动天空,苍白的月华从乌云的缝隙里洒落在地上。寒气自地上腾起,扰乱了正在下落的雪花,便只好忽左忽右胡乱飘着。天上的乌云低低垂下,将压抑、阴暗塞进每个人的感官里。原本哄乱不安的军队被裹进了风雪里,变得安静异常,每个人脸上都是呆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