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积跬步(1 / 2)
未时初刻,玉环终于安排好了王夫人主屋的下人,她脸上带着愠色。这些丫鬟侍女都是王家出来的,一个个乖顺听话得很,玉环调理她们其实没有废多大劲。让她如此气恼的是,刚刚听说公子新添了六位十二三岁的贴身丫鬟,气愤、委屈、酸楚、羞耻和着别的莫名的情绪,被揉在一起,发酵、膨胀,像极了她手里夹着香喷喷炖肉的白面饼。玉环坐在前堂的屋檐下,一大口一大口地啃咬着,发泄着情绪,其他下人们早就都远远地躲开了。
高阳治小小的脑袋突然凑到了她眼皮底下,贱兮兮地问:“玉环姐姐,新出品的肉夹馍好吃吗?”玉环被吓了一跳,手里还剩下的半个馍被她用力怼到了高阳治的脸上。玉环这才看清来人,连忙跳起来掏出手巾帮高阳治细细擦拭,眼里含着泪水,嘴唇紧咬。高阳治身后的思华噗嗤笑出了声。玉环飞去眼刀,思华只好讪讪地躲到柱子后面,但还是忍不住在笑,还笑出了声。
高阳治学究诸术,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昨晚的事情让她移情了,心理学上的那个移情。所以他不敢戳破,笑呵呵地说:“玉环姐姐,我要出去欺负人,你也跟着一起去吧。”玉环想拒绝,身体在嘴巴开口之前诚实地站了起来,拉起小手迈步往外走,边走边说:“你要出府就必须要以文叔跟着一起去,这是小姐交代的。”“小姐”二字被加重拖了长音,代表着说话之人在王夫人还未嫁入国公府时就跟在身边了,这是资历的象征。
思华忍住了没有笑,高阳治觉得造孽啊,自己还只是三岁的孩子啊。
以文驾着一辆非常低调的马车出了国公府,之所以低调,是因为拉车的只有一匹马。唯一彰显身份的是马车车灯处换成了两块上书“越国公府”四个字的牌子。车厢里没有外表那样低调,里面软和舒适,还放着冰匮。车厢里的氛围也像冰匮一样,冷冰冰的。玉环瞪着思华,思华瞪着玉环,高阳治低着头不敢吱声。
感觉到马车出了府门,滔滔潮声透过车厢的帘子拍进耳朵,众人只感觉是坐在了一叶扁舟中,心潮也跟着浪潮澎湃。高阳治抬手想去打开帘子,玉环闪电般打了一下他的小手。高阳治“哎呦”一声,玉环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了,心疼地拉过小手又是吹气又是揉搓,思华看得直皱眉,撇过头去。
玉环看在眼里,更来劲了,一边揉高阳治的小手一边解释:“礼制规定勋贵及皇室子弟要六岁才能出门,如果一定要出门就得在黑色的轿子里或是马车车厢里,不能打开帘子让外人看到,这样就不算出门。本意是保护你们这些贵公子的安全。”
高阳治点头,想抽回手,但是抽不出来。马车减速停下,车厢外有兵丁喊道:“什么人?下车检查!”玉环随手从高阳治腰间抽出腰牌,从门帘处伸了出去。外面的兵丁先见到一只细嫩光洁、白如凝脂的手伸了出来,正心想着怎么揩油,又见到葱白似的三根手指捏着的牌子,正面刻着“越国公”,反面刻着“如吾亲临”,立即下跪赔罪,马车扬长而去。
拐了个弯,就听车厢外面的以文介绍:“公子,这条街就是府前街,归镇潮县。永安郡一共十三县,唯有这镇潮县是附郭县,府前街是刺史、太守、都尉、监御史、内史三辅、县令的官衙所在。房屋档案归县丞下属的佐吏管,所以我们现在要去的是镇潮县县衙。”高阳治忽然想起一个笑话,笑着说道:“这镇潮县的县令定是个恶贯满盈的人。”以文惊讶到:“公子有所耳闻?这镇潮县的邵县令是钱塘邵氏的子弟,钱塘邵氏仗着族中有人在王都做王府里的詹事,刺史大人不得不给他们三分薄面,没少为祸乡里。”说话间便到了县衙门口。
府前街上行人不多,以文就把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稍靠边的位置,车一停下,衙役就上来驱赶。以文指着马车上的牌子说:“车厢里的贵人想借阅一下贵县存档的房产文书,你去找管事的佐吏出来。”衙役不明就里,但见到是国公府的车马,不敢耽搁,只得去禀报。
班头见衙役匆匆往后衙跑去,就叫住了衙役问清是由。听说是越国公府里的马车,问衙役有几匹马,衙役竖了一根手指说:“一匹。”赵班头又问了些马车的细节,沉吟良久,他决心赌一把。就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给了那衙役一个爆栗,骂道:“没长眼啊!什么阿猫阿狗都去烦里头的老爷们吗?”说完带着刀就出去了。衙役又哪里知道国公府的马车还分等级,屁颠颠得跟上了班头。
班头气呼呼得走到衙门门口,看见了衙役说的那辆车,上前欲逞威。以文见又来一个,也不理会,只是指了指马车上挂着得牌子。班头表示不吃这套,大喝道:“哪来的奸徒,竟敢假装越国公府的马车!真当我们没见识吗?国公府里哪有贵人出门只用一匹马拉车的!”以文眉头一下就拧在了一起,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越国公作为越地的所有者,内府的下人虽比不得大老爷,却也比眼前这个班头要有分量。
思华在车里听出了端倪,对高阳治说:“公子,这个衙役怕是想找你。”高阳治得了思华提醒,也明白了外头之人的心思,微微点头,道:“先不理他,事后再计较,思华你去帮我亮个相。”思华领了腰牌就下车去了。玉环见对头走了,忙扯过高阳治问,高阳治故作高深得说:“隔墙有耳,对方那么小心试探,不惜挨顿打,必是有重要的事。”
班头在车外正扯着以文,只见车里跳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对襟齐腰襦裙,一副丫鬟打扮,人却长得娇俏可爱,一张脸蛋十分精致,尤其是眼睛,灿若星河,是个美人胚子。思华坐在以文旁边,把腰牌丢给赵班头,说了声:“喏,你自己看。”然后笑盈盈地看着班头,班头只觉眼前一花,小姑娘刚刚还只是精致可爱,笑起来却如同天女下凡一般。又见腰牌上的刻字,知道是来了大人物了。前几日王家大爷满永安城找丫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当下就觉得猜到了车里人的身份,是越国公正妻王夫人!
赵班头连忙拜了又拜,大声叫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连声讨饶,想趁上前递回腰牌低声说几句。就听思华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说道:“自会有人寻你。”赵班头会意,递回腰牌后又是连连磕头。门口衙役见赵班头赔罪,赶紧又进去禀报知县。
邵知县听衙役说是国公府来人了,也是匆匆赶来,正好看到赵班头在给车头坐着的小姑娘磕头。邵知县两三步抢上前,见到这个小姑娘明艳不可方物,却也不敢造次,压着自己的色心拜道:“不知贵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