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曲长歌（1 / 2）

明玉灵府，仙乐宫。

明玉灵府就一片翠竹林，长宽不过三百丈，恰好坐落在以音律为长的仙乐宫。碧竹修长，拥拥簇簇作一团，阳光穿过竹叶映在石阶小道上，光影斑驳。有风徐来，竹林哗啦作响，拂起阵阵浪声。

竹林里有凤栖亭，东南西北各六座。亭子不大，里边一琴桌，一方凳，供仙乐宫学子弹琴拨弦。

二十四座琴亭呈环排列，如众星捧月，将正中一座装潢华丽的凤仪亭衬得格外惹眼。

仙乐宫不乏精通乐律的青年翘楚，距开南门招录新生至今已过一月，期间登上凤栖亭弹琴奏乐者不下数十人，鸾歌凤吹，洋洋盈耳，却无一人胆敢登上那座拔地近两丈，高昂如冠首的风仪亭。

西南一侧的凤栖亭空无一人。不远处有一位灰衣老者，身裹羊裘，正躺在竹椅上。老人嗜睡，闭眼睁眼便是一朝一暮。最先，初来乍到的学子见老人一连好几个时辰都躺在竹荫下，有不少人过来提醒，但都被脾气异常暴躁的老人一顿轰走，数番好意均被倒浇冷水，久而久之便无人自讨没趣了。

老人睡相安逸，偶尔撑开两条极细的眼缝，遥遥望着东南一方。数十衣着明净，袖纹云符的学子拥挤在两座凤栖亭之间，人头攒动，喧哗声戛然而止。唯闻风竹声的开阔空地上，隐隐传出琴弦划拨声。

两座凤栖亭各有一女子，北向青衣，南向白衣。

青衣女子余落雁年方十五，纤指如春笋，扣动紫檀筝弦，音如金石，清脆悦耳，琴声袅袅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而坐于南方的白衣女子虽是同奏一曲，但无奈桌上的竹筝于余落雁的檀木筝相差甚远，声色尤显阻涩。

白衣女子伸出素手微微压低左端筝弦，将音调生生压低，只手弹拨，亦是将悠长曲韵巧妙奏出。

仙乐宫学子三百人，不算高不可攀的凤仪亭，凤栖亭仅有寥寥二十四座。可想而知，敢踏上凤栖亭台阶的，多少是对自己的技艺有信心的。余落雁生于商贾世家，家世雄厚，自幼深受诗书礼乐的熏陶，自然可弹得一手好琴。而白衣女子则与之相反，至今孤身一人不说，又聋又哑，是苦命至极的人。若非她对声乐略有造诣，怕就是连仙乐宫的门槛都没资格进。

两女并弹一曲，声乐交错，音律争锋。青衣女子曲乐轻巧舒畅，有如山间流水，让人心旷神怡；白衣女子则旋律低沉，仿若泣述悲情，令人意志消沉。

一首曲子，两道境韵。

旁听者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这首《东华萤梦曲》乃前朝大诗人东游漩澜域[玉衡州]观赏苏湖碧荷时逢兴所作，曲调自是轻然明快，悠然自得。余落雁恰到好处，而白衣少女却石破天惊，竟变更曲韵，化喜为哀，非但不令人感到违和，反倒饶有一番滋味。

曲终收拨，筝鸣戛然而止，围观众人呼吸随之一屏。须臾，白衣少女微合双眸，极美的雪白面容流露几分失落。此番比试，毫无疑问自然是筝品曲韵均更胜一筹的余落雁。

伴随众人艳羡的目光，余落雁来到白衣少女身旁，伸出双手扶起白衣少女，随后摊开少女的小手，掌心朝上，在上边快速写下几字:很好，让我很惊讶。

余落雁看着少女，眼眸深处有莫名神光闪烁。

一曲一调紧紧相扣。调由曲生，随曲起意。寻常人根本没法改动曲调，况且糅合几分私情倒无伤大雅，篡改原著便是大忌，天下乐师皆以此不韪。

白衣少女有弹琴拨弦的天赋，而且相当不凡，若非性子固执，依照原著弹奏《东华萤梦曲》，纵使竹筝品质不比檀木筝，凭她一手压筝弦的绝技，孰胜孰负，还真难料。并且眼前的这个少女，不仅花龄尚幼，而且又聋又哑，却能石破天惊改变曲韵，单是一点，余落雁扪心自问，自愧不如。

余落雁思绪飘过，沉吟片刻转身离去。

围观众人目光随之落在白衣少女身上，就这么怔怔望着她，一时之间竟忘了言语。直到一人说出一句“流月弹得好极了”。众人闻声望去，见一体型消瘦，身穿折袖青袍的男子迈步踏上凤仪亭。

武院，神武院，薛戎鸿。

薛戎鸿站在白衣少女身前，微笑道:“流月无需介意，在我看来，你便是赢了。亏的余落雁岁数大于你，音律却平平无奇，不过如此。”

众人听闻不禁皱眉。

撇开家境不谈，余落雁实在是勤勉好学的人，曾有十岁爬上屋檐弹筝，从明月初升到日出黎明仅弹一首《香檀静梦曲》的佳话。论其功底，余落雁无疑是这一届新生的翘楚，何来“平平无奇”之说？!

当下有人恼怒，一鹅黄衣裙少女蹬地一跃，飘然落到白衣少女身旁，朝薛戎鸿讽道:“流月技艺超常不假，无需有人刻意诋毁余师姐，孰人技高一筹还留不到半吊子判定。”说罢便拉着白衣少女小手就欲转身。

一道声音遥遥传来:“周小姐所言甚是。余小姐技艺精湛，流月也不凡，在场各位大多为仙乐宫英才，好差评定，自无需外行评定。”

众人哗然，声音主人一身白袍，珩铛佩环，从竹林小道蹁跹而至。

文宫，经略宫，许文烨。

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周挽青蓦然失神，张开樱桃小嘴低声念道:“许公子……”

薛戎鸿被周挽青嘲讽一句，见有人附言，心里自是不爽，转头望去，桀骜气势顿时熄灭过半。

来者许文烨，青州城东，许家大公子。

许文烨面容白净英俊，神采奕奕，有翩然风采。只见他徐徐迈步来到薛戎鸿面前，说道:“余小姐一首锵锵黄宫乐便现仙乐宫半张颜面，众人皆知。没想今日你为赞扬流月，竟连贬低余小姐这种愚蠢行为也做得出来。”

后者面色微白，双目圆瞪，狠狠盯着面前这个实力、名誉皆遥遥在上的许公子，一时不知如何出口。

许文烨淡笑道，压低声音缓道:“兄弟你这可是直接骂了整个仙乐宫啊。”

“你……”薛戎鸿身体微微颤抖。还未等他语落，许文烨便转身朝着周挽青和苏流月抱拳致礼。两少女也盈盈弯腰回礼。

薛戎鸿见再留此地少不了众人一顿白眼，只好吞下这口恶气，快步离开翠竹林。

各院自有规矩，要是惹怒这帮人，便和挑起体修院与仙乐宫两大院的矛盾没什么两样了，这个后果，可不是他可以承担得起的。

因苏流月失聪，许文烨干脆上前一步作手语，大意无非客套寒暄几句，可白衣少女心不在焉，眸光始终落在东面的石阶小径上，直到三道身影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