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在牢房里(1 / 2)
陌上尘埃(第七章
白天对我的提审,轮番上演。各种酷刑,接二连三,我真的不知道姚二缸去了哪里?我连姚二缸的家住在哪里,都一无所知。但是这帮警察局里的蠢货们,非要逼我说出个姚二缸去了哪里,家在哪里。
各种酷刑的折磨,让我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有些人,生来凶残,心狠手辣。
尽管我胆子特大,但是一看到像刀,针之类的东西,就会簌簌发抖。针的尖利和刀的锋刃只要在我的眼前晃动一下,我浑身不由得颤抖,心就像被紧紧揪住似的。
晚上,我被他们扔到一个关满犯人的牢房里,肮脏潮湿的地面,狭小阴暗的空间,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了牢房的阴森和可怕。
不大的牢房里关押了大概有十几个人,大家簇拥着,浑浊的空气里夹杂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被他们关押的大多数是老实巴交交不起佃租的贫困农户。
这些面黄肌瘦的农户,早已被这个残忍冷漠的世界寒透了心。他们木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是对这个世界的麻木和绝望,而悲惨和冤屈于他们来说习以为常。
年长的有六七十岁的老人,年幼的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十几个人挤在一间牢房里。犹如一尊尊毫无表情的塑像,千篇一律的如死一般的漠然,是对现实生活的绝望。
靠墙席地而坐的,目光呆滞,好像整个世界与自己无关,除了还有一口气。
我亲眼目睹一个中年男人,借了东家一块大洋,给孩子看病,到了秋后,东家拿着画押的借据,让他连本带息要还五块大洋。男人说借钱的时候说好了秋后连本带利还两块大洋,没有想到却是五块大洋,白纸黑字上的红手印,清清楚楚,无可辩白。上当受骗的男人再怎么申辩,也无济于事。没有钱还,被抓进大牢,老婆还被东家强行霸占,他老婆誓死不从,被东家卖给了人贩子,年幼的孩子无人看管不知去向。听他说,那个狗日的东家有一个弟弟在县里当差。
骨瘦如柴的男人说到这里,总是唉声叹气,继而泪水涟涟。他的诉说没有换来大家的同情,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漠然,毕竟每个抓进来的人和他的遭遇都差不多,有的人身世比他更悲惨。
我们已经麻木了。
抓进大牢第三天,男人突发疾病,加上严刑拷打,半夜时一命呜呼。
要不是早晨被人发现,还以为他睡着了,没有醒。
“死了——”一个离他近的老人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死了?又死了一个?”靠在墙边的一个瘦子没有起身,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看到他死了,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靠在门边的男人凑到跟前瞅了瞅,然后直起身,抓着牢门,拼命的晃着,扯着嗓子叫嚷里面死人了。叫了大半天,牢房门才被打开,一个满脸横肉的警察走进来,向地上看了看,然后用脚踢了踢,然后叫牢里的人把他的尸体抬出去。
里面又恢复了平静,死人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男人临死前睡过的地方,晚上照样有人躺在那里。
在第六天的审讯中,韩老大走进来,歪着头扫了我一眼。对着审讯我的警察说:“把这小子直接给办了,正好有一个案子,上面要定了,好交差。”
“什么案子?”
韩老大低下头,贴到那个人的耳朵旁,嘀咕了一通。
那个人斜了我一眼,诡异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他的嘴角鬼魅的动了一下。
我被打得奄奄一息,两只手臂由于白天长时间吊着,酸痛与麻木使得手臂失去知觉,就像一根被砍下的树棍。
身上到处都是流着血的伤口,稍稍动一下,就会有一阵钻心的痛。
这些毫无人性的警察才不管这些,他们的眼神里除了冷漠,凶残,还有近乎变态的麻木。
半夜的时候,我被带到一个狭小的单间。在被他们带出去的那一刻,我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我脑海里顿时蹦出“斩首示众!”四个字来。
是不是明天早上,被拉到大街上示众,然后带到襄河菜市口被人围观,最后杀头问斩?
一阵彻骨的寒气,凉透我全身,我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狭小黑暗的房间里,充满了腐朽的霉味,空气里仿佛飘荡着一股死亡的气息。黑暗,窒息,压抑所带来的恐怖,犹如一个巨大的无形怪兽,它以狰狞般的面目对我虎视眈眈,它会在瞬间将我吞噬,撕碎。
想到韩老大与人附耳私语的一幕,我顿时脊背发凉,两腿发软。
那一刻,我感到锥心刺骨般的无助和绝望。我想到了我爹的死,想到了我娘,想到了我的仇恨,想到了善解人意的香妹,想到了孤山县城外的大山,春天满山怒放的野花,想到了大雪纷飞寒冷的早晨,和凌空飞去的自由的小鸟,还有荒野上父母孤零零的坟墓——而这一切随着我的死去再也看不到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我在昏迷中,牢房的门打开,走来两个人,他们将一张纸,放到我面前,拿起我的手指,粘上红印泥摁下手印,一言不发地走了,牢房的门又随之关上。
整整一天,没有人来,连一点吃的都不给。
那天午夜,我饿醒了,看着阴森森的牢房,想着一会儿就会死去,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脑子里顿时被一片纷纷扬扬的粉末状的东西充斥着。它们在毫无头绪地飘舞着,在一个空荡荡的空间里飘荡着,没有声息,没有情绪,像一场无始无终的灰飞烟灭。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就这么年纪轻轻的死了。我父母的血海深仇没有报,还有朝夕相处的香妹从此另嫁他人,还有那片广袤无垠的荒野,和老倔头啃着烧鸡对饮而坐——所有这些都将离我而去。
我再也看不到午夜的星空,再也无法去感受晚风拂过树梢的轻盈,再也不会坐到池塘边,和香妹一起看倒映在水中的蓝天白云。
我想到一把锋利的长刀,然后刽子手高高的举起,在太阳下泛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又想到身后有人举起枪对准我的后脑勺,随着一声枪响,我瞬间倒下,那些围观的看客热血沸腾地叫好————
整宿我都没有睡着觉,身子始终不停的在发抖。一想到死,心就像是在汩汩的流血,整个身体在不停的坍塌,一种被撕碎的惊慌和痛楚。
第三天下午,牢房的门开了,老倔头出人意料地站在韩老大身后,眯着眼睛看我笑,眼角的鱼尾纹像松树皮上沟壑般的纹路。
“你可以走了。”韩老大心有不甘,搡了我一下。
我顿时懵了,难道把我放了?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我的身体依然在哆嗦着。我的两条腿,像罐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今天算你小子走运。还不给老子滚开——”韩老大抖了抖手里一大串钥匙。
老倔头笑着说,“还不走?你没有罪,犯人抓住了。”
姚二缸被抓了?我心里一惊。
老倔头搀着我,走出大牢。孤山县城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湛蓝,而西边的天空有一大片不规则的深紫色的云朵,就像一片卷了边枯萎的荷叶,云层背后是闪闪发亮的夕阳的光,靠近光的云边呈现出紫红色,还有奔放的橘黄色,以及浓烈的鲜红色,将孤山县城的黄昏装点得灿烂夺目。整个黄昏犹如一朵盛开的花,是什么花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那片热烈色彩的晚霞时,就觉得像一朵绚烂的花,怒放在蓝色的天幕上。
风吹过,我仿佛能闻到巷子里泥土的味道,又好像是看到了草丰木盛的原野,和水波荡漾的河流池塘,还有一片广阔的蓝天————
活着,真好。
“人活着啊,谁还没有个大灾大难?每道坎,都是你的劫数。活着,就是迈过你每道坎!”老倔头说,他的语气平和坚定。
老倔头有一个世交的亲戚,在县里做事,帮他疏通关系,将我无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