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2 / 2)
他这时才晓得原来自己姓聿,不禁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只是他多年来心如止水,不知何为血浓于水,虽晓得了自己究竟身世,却也克制心绪,不让自己忒过激动。
冶夭丹的解法其实甚易,杀了献血之人即可,然对方是他生身之父,怎能下得去手?聿怀又说:“彼时给那丫头喂毒,正是以我指上之血为引。解这冶夭丹之毒,确实只有一个法子,但我贪生怕死,不愿以死成全,遂又想出一条妙策。”他的这条锦囊妙计便是再拿出一枚冶夭,交于阿颛之手,让他随意觅个替死鬼献上献血,喂于零虑服下,然后再将那替死鬼杀了,新药自可解去旧毒。
阿颛只将乲氏双侠乃自己双亲之事同零虑说了,并未将冶夭丹真正来历与她阐明。只因他做不到心狠手辣至此,为一己之私去擒无辜之人献祭,他悄悄往冶夭丹上滴自己指上一滴血液,随后喂零虑服下,说此乃是阿爹阿娘所赐,只要入腹,她便摆脱了多年庸碌之苦,末了不禁抱住她感慨一句:“人生在世,原来活着如此艰难,即使活下去了,也是真累。”
零虑不知此话从何说起,她心乱如麻,决意尽快进修,待内功一成,立即出山,一雪家破人亡之仇!但凡凫灵仙境有一条漏网之鱼,也绝不能放过!必杀之!
是夜,待零虑入关之后,阿颛悄悄溜下山来。他在山下镇上觅到一家客店,缓步走进。
店中正有几只彪髯大汉在吃霸王餐,他一拳将那几人放倒,助老掌柜免亏一桩生意。老掌柜开怀大笑,蔼着慈容忙献殷勤。阿颛行走江湖这许多时日,已有阅历,知晓做生意的最擅矫揉造作曲意逢迎,当面笑嘻嘻,一旦得知自己两袖清风,随即变脸,在窗边坐下,问他:“适才这几人吃那一顿笼统多少银两?”说着一瞥手中几锭黄白,来回掂量正是适才几名大汉“孝敬”于他。掌柜道:“他们尽拣好酒好菜,吃了百来两银子。”
阿颛道:“嗯,那么我算是帮你赚了百来两银子,你应当知恩图报罢。再添这些钱,甭论足够与否,你都得替我办妥几桩事。”掌柜问什么,他道:“先拿一壶掺了砒霜的女儿红来……”
第二桩事,便是劳烦那掌柜替他置办一副棺材,等他喝了砒霜酒身死之后,拜托他将自己收殓入殡,葬于荒野之中,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一夜,他曾来过这里。
漫漫千里远南赴,迢迢长途不归路,我入黄泉时,谁人为我哭。
白幡飘飘无碑墓,簌簌挂青荒草枯,过径见新坟,可曾略顿足。
寒鸦栖息茅草屋,桃花凄凄残枝树,当年灼灼时,情窦惊还初。
生来孑孓无所束,恩怨纠缠留身缚,有苦难言时,唯余聊酒估。
缘浅丝丝天涯处,缘深咫尺隔一步,来年芳菲时,仍是否耽误。
南柯美梦黄粱寤,腹有衷肠莫能诉,逾期而别时,不必候远故。
倘若双人守空谷,夙因皆无仇也无,乘骓浪迹时,谁人贱坟孤。
——零虑
阿颛离开的第三个月,我诞下一子。
分娩那日,身边空无一人,我躺在崇山峻岭间的冰天雪地里,只觉一阵一阵的痛彻心扉,几度要晕去不省人事,可一想到阿颛的眉眼,终于咬紧牙关撑了下来,当小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之时,忽然就泪如雨下了。
抚摸他的眉眼,与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虽然才出生不久,可我一眼就能预测,他将来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冠绝一方的美男子,与他阿爹一样,都生了张清风明月、如画般的容颜。
只可惜,他这辈子大约见不到他阿爹了。我这辈子也很可能就此于他绝缘。
我不知阿颛何以不辞而别,他离开时,我嚼穿龈血,满脑子所思所想所执念的都是关于家门的深雠大恨,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的在心里立志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因此,我忽略了他那时心事重重的脸,他除了将乲氏双侠是他双亲,他原本姓聿之外,另有不为人知的秘幸隐瞒了我。从缘起相逢,自始至终,他没有骗过我只言片语,也从未对我表里不一,这次是大姑娘拜天地的头一回,但也许是最后一回,唯一一次。
我不怨他不辞而别,只是想不通,到底缘由何在,他又去了哪里。
回了翙隰谷一趟,哪里还是老样子,与离去之前别无二致,只是茅庐旁那株昔日落英缤纷的桃花树而今已变成黑黝黝光秃秃的形容,枯枝烂叶,一派凋零衰落,像如今的我。
去看了师傅一次,荒茔坟头已生满齐腰的芨芨草,我将之清除,烧了几沓纸,匆匆忙忙又离谷而去,这一会去就一去不回,此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给孩子起名潇游,字无忧,乃恣意潇洒,天下畅游之意。这世间,最圆满之事,莫过于无忧无虑。什么功名利禄笼统都是浮云,能平平安安逍遥一生,那便足矣。
我不知阿颛去了何方,但我必须去寻他,那些满目疮痍的血海深仇,有生之年,我想不会再念兹在兹了。亡故的人已然逝去,即使将天下人杀得干干净净,终究不能死而复生,人生在世,需当径直往前走,珍重活着之人,那才不枉此生。我不知阿颛是死是活,但未知令我执着,踏遍天涯海角,总要寻到他。
我只能一个人孑孓独行、浪迹天涯,但潇游不能随我一起颠沛流离,否则便与其名意义背道而驰,他应当神采飞扬、永享天伦,过上与常人一般无二的生活。我而今是无法给予了,只能寄托旁人。
槲城人杰地灵,风府家财万贯,风老膝下无子无嗣,只盼收个养子承袭家业,我寻上门去,将潇游交在风老手中,让他收为义子,也将自己的遭遇言简意赅的说了,阐明即使有朝一日我觅得良人归,择会让潇游认祖归宗,但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也侍奉风家终老,令他自主权衡,倘若有所顾虑,则兹事作罢,我再另寻寄养。
其事十分荒唐,我想,世间大约再无较我更问诸水滨之人了罢,身为人母,却不能负哺乳之则,反而拿亲生骨肉如此儿戏,忒也难成体统,可若非如此,潇游便得与我一起东飘西荡、随波逐流,我岂能令他受颠沛流离之苦?
我要去寻阿颛,却不知该从何寻起,正一筹莫展之际,又再度巧遇了李长轩。
凫灵仙境土崩瓦解,他失了依附,无所依仗,竟让从前的仇家围攻合剿了。他武功虽仍强盛,却早已今非昔比,何况对方有备而来,人多势众。虎落平阳、龙泅浅水,更是双拳难敌四手。我顾念昔日同门之谊,又想起他所以有此遭遇可说全系于我,有心规劝他改邪归正,但终究为时已晚,他已给三十余名好手殴得筋裂骨折,四肢齐断,即使痊愈也只能沦为废人。
他怀中拥了具女尸并一个小小婴儿,竟是一家三口。那婴儿尚在襁褓之中,毫发无损,也不知他何以将她从刀光剑影之中护了下来。虽看上去出手未久,但约摸也是他受冤逃离山门之前便已孕上了,而今山塌人亡,无从追起,我只得将之拾起。他满目疮痍,也不说那女尸姓甚名谁,只乞我不计前嫌,将她闺女抚养成人,并叫我送他归西,免受残废之苦。
我一齐诺了。
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婴,那时我已远在风府千里之外,不愿来回折腾,便送给了当地镇上一位无子无嗣的妇人养育,那妇人已是徐娘,蔼慈可亲,我耗了十日时光,将所学的那十几招魑魅血艳爪悉数授了予她,待将来这女婴年足节及芨,再转授于她防身。一切交代妥当,我便就此一去绝尘。多年后再回首前昔,或许光景另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