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2)
零虑见他那副毋庸置疑的形容,知其并未撒谎相欺,寻思倘若阿颛是回翙隰谷,必向西北而行,往东南是背道而驰,无路可走,他为何南辕北辙?琢磨半晌,她恍然大悟。
西北方是折回翙隰谷的途径,东南则是前往歆澜山亭前洞的方向。多半是阿颛听了父亲那一番捏造之辞,心灰意冷,一心只想远离这红尘俗世,却始终无法忘怀他们来时的初衷,是为了让自己一朝成凤,故而才折而往南,去亭前洞讨那一门净穴术,若如到手,定然悉数相赠,以免自己跋山涉水。
她知他即使获术而反,也绝不会同自己照面,他会悄悄将之置于她能窥见之处,而后神不知鬼不觉扬长而去,像从未来过一样,像他留笺辞别一样。
思及此,零虑只觉满腹心酸,对父亲的埋怨相应而增,对阿颛的执念也愈加沉重。
六日时光转瞬即逝,这六日以来,零怒果真调了四名奴婢仆从整日价傍在闺女身畔,狗皮膏药般如影随形,摆不脱亦甩不落,时时刻刻行监坐守。
他自个儿每日都抽个把时辰为闺女行功驱寒,并详细端详闺女神色有何异样、枯槁颓唐与否,零虑思君心切、念君悠悠,却勉强将思念敛埋于心,不露声色,佯装若无其事,对阿颛之去绝口不提。但又深怕做得忒过刻意,欲盖弥彰,令父亲起疑,只偶尔聊表不满,打消零怒的疑虑,以求他放松警惕,便与乘机溜走。
初时她同零怒说自己与卢彦二人一见如故,知己投缘,要留他两个薄尽地主之谊;且天冥古皇人所崇敬,今番有幸得会他的嫡传底子,千载难逢,正好请教他老人家的英雄神迹……这番说辞滴水不漏,零怒自然允了。
零虑只待六日寒气尽数逼出体外,康复痊愈之后,立即与卢彦二人互通书函,令他俩想个法子将身边一堆寸步不离的影子笼统引开,她便走为上策。
伊晚心细如发,连施妙计,趁第七日三更半夜、人困马乏之时往零虑房中投掷催眠药剂,众奴婢仆从抵挡不住,昏昏欲睡,终于接二连三的歪倒,连零虑也大会周公。伊晚窗棂外偷窥,见众人都已不省人事,这才缓步踱入,给零虑喂以一枚醒神丸,解取催命剂的药效。
零虑惺惺忪忪的醒转,一阵迷惘,伊晚连忙捂住她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指窗外:“时刻到了,咱们这就摸黑下山。”零虑蓦地恍然,点了点头。伊晚有备而来,包袱干粮坐骑路径都已筹谋妥善,依照计划施为,顺顺当当的下了光明神域。
这一趟出逃实是惊险交崩,行踪数度为人察觉,三人不敢急遽奔行,以免闹出什么风吹草动,惊出零怒,那可万事皆休,只亦步亦趋匍匐前进,走两丈又匿身片刻,如此走走停停,直至一唱雄鸡天下白时方才抵达市镇。
其时旭日东升,晨光略晞,大街小巷已有摊贩争位而摆,他三人又乔装易容,闹市中即使同门追缉而至,也决计查不到蛛丝马迹,住行歇宿皆可高枕无忧。
奔至晌午,一行三人踱进一家酒楼,要了饭菜,零虑却只叫小二送壶女儿红上来,一见酒壶上的瓶塞,她忽然想起阿颛在桡鹨城中初临酒楼时的光景。那日,他腰间形影不离的盛酒葫芦里的东醴醉见底,管店伴送来,那时他尚不知其实所谓的东醴醉只是比寻常女儿红多了一味暗寥香草,并多窖藏了几年而已。
他无酒不欢,却并不谙青洲之道,只是多年来习以为常,将师傅的佳酿当水饮了。他两袖清风、百无一用,唯具一身好酒量,可千杯不醉。
一顿饭吃下来,她只顾心猿意马,一桌佳肴却未动几口。用罢午膳,卢彦道:“我二人那对头多半便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分道扬镳罢。”零虑伸臂一拦:“彼时你说了要依我三桩大事,而今堪堪办妥其二,眼下你两个走了,这最后一件却要办到何年何月?我又到何处去寻你来?”其实她目前并无什么大事需借旁人之手,唯一的难处便是探知阿颛行踪何处,只是她脾性喜闹,从前背井离乡、远涉重洋,一路也有阿颛相伴,而今却是孑孓一身,走到哪里脑子中都是阿颛的影子挥之不去。未免孤单,遂意欲挽留他二人相携同行,以缓相思之苦。
她知卢彦定然刨根问底,要问她这最后一桩大事究竟是何天大的事,一度办了一了百了,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且不必心急,待我用得着你二人时自当差遣,你两个只需随身候在左右便可。”伊晚虽脾性和顺,但终究不能同阿颛相提并论,零虑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未免欺人太甚,眼下听她话中之意竟似要自己二人为其贴身侍从,为隶为仆,不免七窍生烟。于是赫然站起,怒道:“岂有此理,我又并非你雇来的奴婢!”
她一跳起,卢彦连忙拉她坐下,安慰她稍安勿躁,随后向零虑道:“左右我二人亦打算南下去寻家师,原是同道中人,结伴而行正是求之不得。但姑娘可想清楚了,我二人那对头委实厉害得紧……”他三番五次强调兹事,零虑不免来了兴趣,问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令堂堂天冥古皇高徒忌惮至此?”
卢彦朝周遭看了一眼,确无异状,这才低声道:“是姬阴魂。”一语平地惊雷,零虑悚然动容。那时她随境君夫人前往翙隰谷求医,与姬阴魂这女人不期而遇,赶在了同一时刻。双方虽皆是邪魔外道之类,却从未同流合污,各自雄霸一方。她二人都晓得虿螅毒神一日之中仅治一人这条规矩,一见面便分外眼红,师傅尚未出面,双方已短兵相接斗了一场,境君夫人一方携有多位高手护卫在侧,却也险些全军覆没,这女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彼时零虑亲眼目睹她屠人之惨,真真是惨不忍睹,她也差点载其手中一命呜呼,遂一直记忆犹新,至今心有余悸。
见她脸显惊惶之色,卢彦知她已生惧意,起身道:“正因是她,故而我才不愿与姑娘同行,只怕殃及池鱼,倒非存心排挤,姑娘千万不可误会。”零虑却道:“这你倒多虑了,我同她亦有过节,只要撞上,无论与你二人同行与否,只怕都难以放过我。与其单枪匹马,不如三人携手,即便狭路相逢,合三人之力同仇敌忾、以三敌一,总强过各自为战。”
她倒并非有意拉对方二人下水,实乃实事求是。当然初临翙隰谷时,她为师傅以借口摈拒了姬阴魂求医,她睚眦必报,这一遭无功而返,自然对零虑认咬牙切齿,果真遇见,岂有饶恕之理?
卢彦二人大喜,激动道:“如此甚好,咱们便相携而行、和衷共济,只消找着了家师亦或尊夫,那便不用惧她了。”
之前他知零怒身上负伤,如若姬阴魂攻上光明神域,虽未必便能捞到什么便宜,总需牵连几条人命,故而才打算早日觅到天冥古皇的行踪,趋灾避祸。
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三人早早更换了马匹,匆匆向南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马不停蹄,五日后已在光明神域数千里之外,既然沿途上平平安安,前路多半再无险境潜伏,三人都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