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早年正道中诸葛之师便以各种谋略瞒天过海,在灭神峦中安插了眼线,意欲掌握对方一举一动,并见机行事。零虑受俘之际,因一句梦话,不意在人前泄露身份,本以为就此呜呼哀哉,岂知那戍守牢门的狱卒正是三教九流中的人物,得知她乃光明神域的掌门之女,巴结之意不言而喻,亲自操刀规划了逃亡路线,送她平平安安出了凫灵仙境。
零虑循着那厮的指点,果真规避了枪弹雨林,未遇一人。出得谷来,她首先折回桡鹨城,多番打听阿颛人迹何方,最终一无所获。她势单力孤,只好先回光明神域,请求父亲派人相寻。
虽仅仅离家两载,说长不长,稍纵即逝;说短也不短,但令一个人改头换面却也绰绰有余了。红尘俗世翻翻滚滚走这一遭,总是有些蜕变,已不如彼时那般小家子气、憨态可掬。同门往日的排挤倾轧,她亦能一笑了之,心中坦坦荡荡,无恨无怨,只系于一人。
久别回乡,归心似箭。她按辔青骢,马不停蹄,大摇大摆走入山门时,万辛,门前站哨的师兄弟尚未将她忘得干干净净,一番寒暄,风驰电掣的赶去通报。
身为千金,零虑自不能等他报出结果才姗姗入门,紧随其后便跟了上去,径直往宁心殿飞奔而去。
她一踏过门槛,便同父亲四目相对。
零怒成亲得早,未足弱冠,而今闺女长大成人,他也不过区区而立有余,兼之多年勤修,内功雄浑,驻颜有术,面上也仅三十岁的年纪。儒服博冠、相貌堂堂。虽久居高位,却因极其礼贤下士,眉目之间并不如何威严,更具蔼然之色。
埋首趴在文案之前,正在阅览教务,弟子通报数声,才一个恍然抬头,放下书牍:“何事?”他耳聪目明,一眼瞥见通传弟子身后悄立而站的零虑,怔了片刻。
零虑走上前去,扑通一声,就地跪了下去,泪萦于睫,哽咽道:“爹爹安好,不肖女儿叩见!”
“虑儿!”零怒猛然失声,丢下笔墨,忙奔将过来,将她一把搀起:“当真是虑儿回来了?”
父女二人久别重逢,不胜之喜,好一顿依偎。
光明神域乃正道中的第一大派,零虑阿爹身为一门之主,自也是领军人物,盛名远播,但她生母阿娘却是籍籍无名之辈。原是农家孤女,只因零怒年少时闯荡江湖不知天高地厚,开罪甚多,他寡不敌众,虎落平阳,成了江湖草莽,为人追杀惨虞性命时得她阿娘救助,照料衣食起居,直待伤愈。零母年轻时身具闭月羞花之相、沉鱼落雁之貌。他血气方刚,品貌英俊,是人中龙凤,尽惹怀春少女心身荡漾,二人可谓皆自赏识对方皮相,一见钟情。彼时他并非光明神域掌门候选之人,上头几个师兄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他只道与自己无缘,日后也无那许多身不由己,婚姻大事可不必那般讲究,遂未在意零母家世如何,拿救命之恩为由,许诺她一生白头到老、衣食无忧。
哪知后来几个师兄弟相继夭殇遇害,这掌门之位是无论如何推脱不了,他师傅嫌弃零母出生贫寒,不配荣坐光明神域掌门夫人,强行要零怒另觅佳偶,以免失了脸面。零怒自不情愿,为此牵扯出好一段纠葛纷争,但最终零怒纳妾,零母仍是正妻,只这个位置有名无实,门中一切事务一律不得过问,否则慈母岂能放任儿女受辱受冤而视若无睹?彼时零虑所以出走,太半缘由便是祸起萧墙。同父异母的姊妹自相操戈,焉能受兮?
零怒只有一妾,零虑头上一姊,闺名芳迹,二人素来不合。此番回来,天伦一享,避开双亲,便少不了针锋相对一番。
其实光明神域万余弟子,都是自幼孤苦伶仃,无处可去时才为零怒捡来养育,均一视同仁,犹似己出,并无亲疏之别。即使阖家团圆亦是全派的杰出才彦欢聚一堂,齐享共乐。
待酒过三巡,零芳迹擒着酒樽往零虑身旁一靠,神情亲昵的说道:“阿姊,你这几年忍辱负重,忒也辛苦,是我们名门正派的大功臣,妹子着实钦佩,敬你一杯。”
零虑在凫灵仙境见惯了勾心斗角、口是心非,虽时仅两年,阅历有限,但比之整日价只知胡闹取宠的娇娇女,窥探人心之能可谓天壤之别,晓得对方而今是笑里藏刀来者不善。她本不擅作伪,眼下却已今非昔比了。也不碰杯,无视零芳迹举在空中的酒盏,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来,姐姐不才,这几年无所建树,怎及妹妹冰雪聪明?唔,妹子聪颖至斯,想必早可独当一面、无需阿爹庶娘操心了罢。”
记忆中,若要零芳迹不惹是生非,除非日出西方。每当她有甚过失无力圆场,总需零怒出面才可罢休。
果不其然,她一语戳中要害,零芳迹脸色微变,但未及她开口,零怒已抢在前头说道:“她一天到晚尽给我添些麻烦,且不提最近的鸡毛蒜皮,上回死缠烂打要携我那昆吾剑出去历练,说是防身之用,却不知惹了什么厉害对头,昆吾一折为二不说,身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险些连小命也交代在外面。在家里无法无天,倒也罢了,出了家门也敢兴风作浪……”他一论及此事便没完没了,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两截断剑,惋惜道就:“而今人是没事了,可我这把宝剑却就此毁于一旦,也不知能否接续得成。”
零芳迹自觉出丑,跺脚撒娇:“爹……”零怒鼻腔一哼,不去理她。她生母要待维护,零虑已拾起断剑,故作惊诧:“阿爹的昆吾剑乃是世间少有的利刃,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果真本领非凡,姐姐是望尘莫及了。”
零芳迹面色青白交替、循环更迭,皮笑肉不笑道:“姐姐切勿太谦,想来这几年姐姐在异地他乡早已习得绝技,妹子自然是甘拜下风。”说着手腕朝前,仍在敬酒。只是她臂膀前倾,杯中酒却四平八稳纹丝不动,犹如境面也似,显有真力相持。
她知零虑实是废庸之才,武功造诣平平,冷嘲热讽之余,要以敬酒当众令她难堪。
零虑眼光敏锐,一窥即明,心想你自己寻上门来取其辱,我何必一忍再忍?也斟了杯酒有模有样的干上去,笑道:“妹妹谬赞了。”
两只酒盏相触,清脆一响。零芳迹满拟非震得对方哀嚎惨叫不可,岂料对方杯上传来一股大力,轻而易举便抵消她掌上真气,腕上一酸,跟着半身麻痹。就听砰的一声,酒杯拿捏不住,坠在脚边摔得支离破碎,满地琼浆淋漓。反观零虑手中,酒杯却是四平八稳,未洒一滴陈醪。
她呆若木鸡,桌前一时万籁俱寂。
半晌,零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笑容可掬:“早知妹妹手滑,就不干这杯了,可惜这佳酿。”说着转过了头,任由零芳迹直愣愣杵在当场,无地自容。她内功其实甚浅,但指力却已练得坚不可摧,对方真力未至便已后发制人。
忽然桌旁一个猖獗的声音赞道:“师妹好功夫,为兄也以一杯薄酒相敬!”
这句话平平淡淡,然语气舒缓之余,字里行间仍携了三分霸意,又有三分和气,令人肃然起敬而无排斥,既生敬畏亦存亲近。发言之人是个落座右首的青年,至多弱冠出头的形容。他淄发皙颜,五官面相所呈也仅一字——傲。
他皓衣素袍,眉目凌厉,鼻锋锐利,男儿刚毅之外更有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两分外韵,一分内敛,七分含蓄。眉目之间透露出的并非自负之傲,乃是神采之傲、自信之傲。
这人正是光明神域的天之骄子李长轩,其资质过人,深得零怒真传,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曾仗剑败尽名门才彦、江湖俊杰。头角何其峥嵘?数度正邪之战也居功厥伟,举派早已将其预定下一代掌门继承之人。